第八十一章 (大结局)落花时节又逢君
越清影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差点没能站稳,她胡乱扶住床尾的柱子,如此说来,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竟无一人……
这孩子是师兄在这世间最后一丝血脉,谢宁一是他唯一的爱,可是上天竟如此不留情吗?为何要如此待他?
师兄,我该怎么办?我什么也帮不了你。
她在床尾靠了良久才缓过劲儿来,慢慢走向床头,握住谢宁一枯瘦的手。
那只手中紧紧握着一块玉,是那一枚碎了又碎,终究又被她粘起来的那块玉。
她手心的汗已经把玉浸湿了却仍是舍不得放开,她从昨天就一直握着这块玉,仿佛这块玉能给她无限的力量。
越清影认得,那块玉,师兄曾经从不舍得离身,谢宁一沉睡的那三个月,师兄总是会拿出那块玉,一看就是半天。
谢宁一正躺在皇后怀里,整张脸都像是被水浸透了一般,苍白虚弱,凌乱的发丝贴在额头、脸上。
她的身体本就已经大不如前,生孩子这一日一夜的折磨更是让她的力量几乎枯竭。她的双眼已经开始出现一缕迷茫。
她的目光越过屋里混乱的人影,直直看向白光一片的窗外,喃喃道:“又是冬天了……外面,又下雪了吧?”
越清影哽咽:“是,又下雪了,下得好大。”
谢宁一的肚子又是一阵痛,她却已经无力叫出声,只是急促地喘息几下,而后身体彻底瘫软下来,依偎在她母后怀里。
她闭上眼睛,她想,又是冬天了,去年冬天是她和他之间最为灰暗恐怖的冬天,那时她只觉得,似乎整个世界就此冷下去了,再也不会变暖了。
此时她才明白,他那时一定更痛苦吧?毕竟他一直爱着她,却一直默默承受所有的痛苦,承受被她误会,被她恨的痛苦。
猛然想起成王旧府里他每夜都不愿意熄灭的灯,如今想来竟是万分辛酸。
他谢北舜这样坚强的一个人啊,谢越臣的折磨,江湖人的刀光剑影,他都挺过来了,他都没有怕过半分,可成王旧府的那段日子里,她竟能把他折磨得连黑夜都不敢去面对。
“哇!”的一声,她隐约听到有新的声音闯入她的耳膜,时断时续,她还听到有谁在她耳边说话,似乎是母后,还是越清影?
“宁儿!宁儿!你看看,这是你的孩子!他平安出生了!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宁儿……”
她似乎听到了母后的哭声,她动了动嘴唇,想安慰她,却始终无力。
阿舜,她神色恍惚,只觉得窗外影影绰绰之间似乎有他的影子,可是她看不清他的脸。
眼角有泪滑落,这一刻,她最想念的,是阿舜。
她的身体痛苦不堪,心里也难受不已,她疯狂地想念谢北舜,想念他的温柔,想念他的怀抱,她想依偎在他怀里,她想像一个孩子一样哭着告诉他:“阿舜,我好疼。”
可是他不在,也许,他也正在地狱中受苦。
她努力抬起手,想抓住那一道似有若无的幻影,然而眼前一黑,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同折了翅膀的鸟儿,沉沉坠落。
很久,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安静下来,她睁开双眼,便看到母后满面泪痕地坐在她面前,后面还有越清影,陆涟漪,父皇,谢怀远,谢怀宣,陆麒,楚幽冥……
她微笑,他们都来了。
乳娘抱着孩子走过来,她却连忙将头转向床里面,看也不看一眼。乳娘怔仲地抱着孩子现在她床边,不知所措地看着皇后。
屋里很安静,谁也没说话,竟是全然没有迎接一个小生命的喜悦。
皇后终是挥手,乳娘会意,抱着孩子退下了。
一滴泪越过鼻梁,流进另一只眼睛里,和那只眼中的泪融在一起,浸湿了枕头。
皇后俯身抱住她:“傻丫头,母后知道你的苦楚,不看就不看吧,母后定会将他照顾得好好的。”这话分明是别有意味,在场的人谁都知道,却谁也没有点破。
她终是转过头,看向所有人,低声道了句:“对不起。”
她看向谢怀宣和越清影道:“你们可比我和阿舜幸运多了,虽然中间坎坷了些,好在如今已经修成正果了……咳咳……你们要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越清影极力忍住哽咽说不出话来,谢怀宣双目发红:“谢棍棒……”嘴唇嗫嚅了半天,终是说不出一个字。他知道,那个曾经跟他势不两立却又最亲密的人,要永远的离开了。
谢宁一无力地笑着,看向楚幽冥,又看向越清影道:“你还没有原谅他吗?你知道的,那不怪他……”。
越清影怒瞪着她:“要你来充好人!”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楚幽冥上前,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妹妹,对不起。”
楚幽冥这话一出口,越清影只觉得鼻尖一酸,低头抹了一把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完。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帮她把眼泪拭去。
她终是心头一软,低声道了句:“臭哥哥!”
谢宁一却是一笑,转而看向陆麒,又看向陆涟漪和谢怀远:“谢谢你们,愿意在危难关头保护谢家江山。”
“若早知这江山拿你们的性命来换,要它何用?!”谢疆宇终于气愤地开了口。他当初本就做好了必死的打算,却不曾想,谢北舜那孩子,竟还是千方百计保住了所有人的性命。
然而就为了保住所有人的性命,他才会独自承受那么多的苦痛,承受谢宁一一次又一次因为不理解而带来的伤害。
他叹息不已,若非是被谢越臣没命的训练,他原本该是最善良敦厚的好孩子吧?
谢宁一眼中再度涌上一抹雾气,她看着谢疆宇和眼前的墨玉儿:“对不起,父皇,母后,我和阿圆都是福薄之人,这辈子没法再当你们的女儿了……”
“胡说什么?”墨玉儿好不容易停止哭泣的双眼再次涌出眼泪:“你和圆儿这辈子,下辈子,以后都是母后的女儿!”
谢宁一颤抖着流下眼泪,哽咽这靠在她怀里:“好,下辈子,宁儿定然和阿圆再当母后的女儿……”
“好,就当母后的女儿。”皇后抱住她,不住得抹眼泪,谢疆宇只好上前揽住她,怕她支撑不住。
谢宁一的眼皮再度变得沉重起来,她暗自握紧了手中那块玉,她努力地睁着眼,努力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孩子的名字……就……就叫……”
她的嘴张了半晌,终是没能说出来。
“好。”墨玉儿打断她,把她揽进怀里:“母后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她仍旧揽着谢宁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
她笑了,终于沉沉闭上双目,放心睡去。
不知有多久,谢疆宇终是把谢宁一的身体搬离墨玉儿,出声道:“玉儿,让她歇息吧。”
“啊!”隐忍了这么久的墨玉儿猛然哭出声来,她一把抱住谢宁一逐渐僵硬的身体,拼命摇头,却抵不过谢疆宇力大,终是怀里一空,彻底失去了谢宁一。
在场所有人,顿时红了双眼。
谢宁一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安静得如同自尊石雕,冰冷僵硬。
有些痛随着死亡消散,有些痛却因死亡而出现。世事皆如此,谁又能说得清是好还是坏,是劫还是缘呢?
这一场你死我活的江山之乱,由一场欺骗和复仇的悲剧开始,亦由一次复仇和错过的悲剧收场。
奈何,悲剧中人都身不由己。
地狱。
判官斜睨着眼看着堂下披头散发的谢宁一,冷哼道:“这么快就来了?”
“带我去见他。”谢宁一目光冰冷,略显呆滞。
判官又哼哼两声,好歹打声招呼吧?毕竟都是老熟人了。不过他深知指望现在的谢宁一跟他好声说话是不可能得了。
他正色道:“你打了本官,天命已改,你得接受一万道天雷加身,三百年三昧真火烧灼,三百年九冥寒冰冻结,还有一百年地府鞭笞的酷刑,而后才能转世投胎。”
“和他一样,一千年是不是?”她淡淡地看着判官,道了句:“多谢。”
判官连连摆手撇清关系:“你可别乱谢啊!这跟本官没关系!没关系!”
谢宁一却不再理他,只是又重复:“我要见他,带我去见他。”
判官终是叹了一声:“何苦呢?”
后记:
一千年后。
三月桃花纷纷扬扬铺满山路。
江南碧海青天阁的阁主夫人刚刚做完月子带着孩子回娘家探亲。
马车悠悠荡荡行至山间桃林时,却听隐隐之间似有哭声传来,她原以为是怀中的孩子哭,一低头却发现孩子正睁大了黑亮亮的双眼看着她。似乎他也被这哭声吸引了注意力。
远处哭声仍旧是不断的,她命人停了马车,她的丈夫见状,连忙策马回身道:“怎么了?”
夫人道:“老爷,你听听,是不是有婴儿的哭声?”
阁主皱眉道:“估计又是哪家穷人养不起娃子给扔了,我让人去看看!”
说罢便着几名侍卫巡声搜查,不过片刻,便见侍卫抱着一个小婴儿回来:“禀阁主,阁主夫人!是一名女婴!”
“给我看看!”阁主夫人眼前一亮,把怀中的孩子交给乳娘,伸手抱过侍卫手中的婴儿。
接过来后她惊叹不已,这女娃娃竟生得如此漂亮,简直像一个搪瓷娃娃,她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舍不得放下。
正自想着要不要把女娃娃带回去的时候,却听旁边乳娘道:“夫人,那女娃娃脖子上怎么也有一个印记?”
阁主夫人闻言连忙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女娃娃的头推向一边,果然,那白皙柔嫩的脖子上竟也有一个印记,那印记上下两排,如同牙印一般。
她大惊,连忙向骑着马又走远的阁主道:“老爷!老爷你快看,这娃娃竟和我们的麟儿一样,脖子上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牙印!”
饶是阁主见多识广也未曾见过此等怪事,他过来,低头一看竟也觉得惊讶不已,这牙印,分明和他儿子的一模一样!
他不由得盯着女娃娃多看了两眼,半晌才悠悠道:“既如此,便是有缘,把她带回去吧。”
阁主夫人早有此意,她高兴地抱住女娃娃,语调欢快道:“小娃娃,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看,这是你哥哥哦!”
说完,她示意乳娘把小公子抱来面前,谁料,女娃娃的大眼睛盯着小公子看了半天,小嘴儿一扁,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哭声比之方才更为响亮。
阁主夫人吓得忙忙让乳娘把小公子抱开,谁知,那女娃娃似乎更不乐意了,哭得越发厉害。
唉,可惜女娃娃不能说话,否则她一定会说:“谁要他当我哥哥!我要他当我夫君!”
奈何,阴差阳错她竟做不得住,只要她如何不哭?
想来这日后又需得一番苦头了。
车夫扬起马鞭,马车再度悠悠晃起前行,路边的桃树上,粉色的花瓣如雨飘落,簌簌铺了一地。
清脆的哭声穿透马车,在山中回荡,引得迷路的蝴蝶闻香而来,在马蹄边不住盘旋。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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