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李霞以为就是一个普通保安。经常在晚上下班的时候给她打招呼,美女,你好,可以聊聊吗?口吻带着明显的调戏。每次,李霞都会瞪他。纳闷,我们公司里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有天中午,李霞下班去公司对面吃饭时,走到门口,突然一个带着火星的烟蒂在她眼前划了道弧线,落到了脚边。
李霞吓得啊了一声,就听到祁三哈哈笑起来。他把保安室原本拉了一道缝隙的窗全部拉开,大半个身体都探了出来,去吃饭啊美女。
李霞瞪了他一眼,没吭声,贴着窗子走了出去。
回来后,李霞便随口问财务室的会计于芳,有个男的,老在门口保安室的,他是保安吗?不穿制服那个。
你说祁三啊。于芳做着账,头也没抬,他可不是保安,他是个……怎么说啊,混社会的?又叮嘱道,你可别招惹他哈,别给自己惹麻烦。
李霞哦了一声,想难怪看他痞痞的。这是一家私企,老板邢强五十来岁,没什么文化,跑了十几年运输,往南方运蔬菜,后来看这行利润好,贷款建了库房和车间,两层的办公楼,储存季节性蔬菜水果什么的。
偶尔也会接单,做农副产品出口。
手底下百十个员工,大多干力气活。后勤部门十来个人,前阵子,出纳回家生孩子,李霞才凑巧被邢强从人才市场招了过来。
李霞学历不硬,没任何家庭背景,但好歹考出了个会计证,能在县城这种私企找个饭碗,先安顿下来也好。
邢强在附近一个老式居民小区租了三四套房子,作为集体宿舍,四五个人住在一起,也说得过去。
所以,李霞知道自己的处境,简单说,活得如履薄冰,所以别说惹事,躲事还来不及呢。
于是那天听于芳说完后,李霞再路过保安室,头也不抬。祁三在的话,还是照喊美女不误,她都装着听不见,没有再抬眼瞪过她。后来断断续续,在于芳的闲聊中,李霞也将祁三的事儿听了个大概。
是个孤儿,十来岁就在县城混。学了一手不错的修车手艺,自己有个修理厂,离邢强的公司不远,这两年除了技术要求高的改装,别的活儿,他雇了几个工人干,不自己上手了,所以经常在周边转圈儿。
于芳说,其实祁三开厂子的时候还不到还不到二十,那时候骑摩托车尤其玩赛车的年轻人多,他也赚了些钱。可惜他不着调,爱吃爱喝偶尔还赌两把,又爱打架,打伤过人,坐过半年牢,赚的钱都这么霍霍了……女朋友谈过好几个,但也没结婚。
于芳说,名声在外,就不是个过日子的男人。
李霞觉得于芳讲述的祁三,她在电视剧和小说里看过,但和她的人生,相隔太远。
李霞这22年的人生就是一条直线,上了14年学,生活一直略显拮据。最大的愿望,是自食其力,工作安稳,赚钱改变命运。
恋爱的事都还没想过。
祁三跟她,是两条路上的人。所以李霞是真的没想到,这两条路不久后就有了交集。而交集的起因,是老板邢强。
2
那是李霞来到公司的第三个月月底,试用期满,于芳暗示她去问一下邢强,是否可以转正。
这种小私企不比那种大公司,凡事都有章法,说白了,各种事情邢强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决定了。小到请假、借钱,大到用人、待遇什么的。
所以,李霞是走是留,还是要邢强拍板。
于是李霞鼓起勇气,去到二楼的“董事长室”门前,敲了敲门。
邢强高门大嗓地说了声进来。
李霞一推门,被呛了一口,屋里开着空调,一屋子的烟没散出去,好像那种雾霾天的感觉。
屏着呼吸,李霞招呼了一声,邢总。
邢强隔着烟雾瞅了她一眼,是你啊,有事吗?
李霞小心翼翼地提醒,邢总,我过来已经三个月了,当初您说的,三个月的试用期……
没等李霞说完,邢强问道,都三个月了?
没错的。李霞还是透着小心,于会计也知道的。
邢强犹豫了一下,又问了一句,你在公司干得,还顺手?
李霞点头,挺好的。
邢强又哦了一声,依旧是犹豫的神情,半天才说,那个小韩,就是你来之前的出纳,前两天也给我打了电话,说想回来,她在这里也干了三年多了,容我想想。
李霞心里咯噔了一下,当初邢强招她来,没说这个情况,她是来到后才知道的。可是有合同在,她觉得终归他还是要给自己一个说法,没想到邢强这个态度。
却也不知怎么反驳,李霞还是胆怯的,半天才说了几个字,那好吧。然后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听到邢强说,还是个急性子呢,走那么急干嘛。
李霞愣了一下回过身,吓一跳,邢强竟然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慢悠悠地搭上了她的肩头,说,我呢,也可以让她换个科室。
说着,搭在她肩上沿着她的领口突然伸进去,探向她的胸部。
李霞身体一颤,然后本能地跳开了,脑子有半分钟的空白,没说出话来。
邢强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碎了,重新靠前一步,用两只手箍住了李霞的身体,他说丫头你真是挺俊的。
呵呵两声,嘴巴就压了下来。
李霞死命挣脱了,她彻底反应过来。她的人生是简单,但她还没那么幼稚,也不傻。
有一点她倒是真没想到,邢强能把这件事做得如此直白无耻。好像在他眼里,她李霞贴着标签卖身一样。好像她就是个可随手拉过来上床的婊子。
她是想有份工作,她家境是不好,但她也确实没有当婊子的念头——李霞被气疯了,挣脱之后张口骂道,王八蛋,流氓……拉开门冲了出去。理智全无,边朝外跑边骂,有生之年好像都没那么恶心和愤怒过,小脸气得煞白。
跑到门口,没留神祁三突然从保安室窜出来,伸出胳膊挡了她一下。
李霞的身体没停住,朝前一栽,胸部咣当撞到了祁三的左胳膊上。
李霞一把把他的胳膊推开,说你干嘛啊!
祁三哈哈笑起来,真软。
李霞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的胸,正在燃烧的恼怒就转向了祁三,滚开,臭流氓。
骂完。李霞突然吓了一跳,她竟然骂了他。
可是,谁让他耍流氓了?还有邢强,都他妈的是王八蛋,臭流氓。骂就骂了。她都要没工作了,还管惹不惹他去?他还能打自己一顿不成。反正已经豁出去了。
祁三半点没恼,瞅着她说,吃枪药了?脾气竟然比我还烂。
李霞说要你管,抬腿要走。
祁三一把扯住她的胳膊,你没听说我爱管闲事吗?
李霞说我没听说,你松手。
祁三说刚才的阵势,给你把刀子都能提着去宰人了,还说没事!跟哥说说吧,说谁欺负你了?哥去替你出气。
李霞的挣扎突然就松懈下来,脱口道,是邢强,他欺负我了,你敢找他吗?
祁三笑了一下,猜着就是他,你等着。
说完,松开李霞的手朝公司的两层小楼走去。李霞站在那里愣了半天神,怔怔地说,我还没说啥事儿呢?
一个保安伸出头来,眼神复杂地看了李霞一眼,他知道啥事儿。
2
也就十来分钟,祁三大大咧咧从楼上下来了,远远朝着李霞打了个响指。等走到跟前对她说,你去上班吧,只要他妈的邢强的公司不倒闭,只要你不想走,你就放心地在这儿干一辈子。
李霞有些懵逼,半天才说出一句,你怎么跟他说的?
祁三说,很简单啊,我跟他说,你是我女朋友,很快就是未婚妻了,让他给我个面子。
李霞心一慌,脸蹭就红了,她说我不是,我跟你……
祁三哈哈大笑起来,我不会强迫你的。不过你可以放心,以后这个公司所有公的,都不敢随便惹你了。
隔着窗子,李霞看到刚刚说话的保安,眼神好像更复杂了,心里突然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安,意识到刚才有点冲动了,便说,谢谢你。不过还是算了,我不打算在这里干下去了。
工作那么好找?祁三白了她一眼,还是你敢保证下一个单位就没有邢强?他巴不得你走呢。
祁三哼了一声,再来一个,没准比你容易上手。
李霞就被激了一下,对啊她凭什么走?干嘛要顺邢强的意,他都拿她当婊子,她就要给他一个响亮回击,不走,也让他捞不到。
于是她对祁三说,我听你的,不走。
祁三唇角朝上翘了翘,这就对了。
李霞真就留了下来。甚至邢强还把喊过去谈了一会儿,非常认真严肃的态度,对李霞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于会计说,也可以直接来找我,好好干。
好像之前的龌龊举动,不是他做的。让李霞都不由得佩服起这个男人的脸皮厚得可以。心里却也有一点小解气,想来,他是真的不敢了。
不敢对她不恭,也不敢赶她走——突然之间,李霞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一种,初次在人生的交锋中因为取胜而扬眉吐气的舒展。
都是祁三给她的。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给她做主,为她抵挡伤害和侮辱,让她活得这么扬眉吐气。连父母都没做到。
可是祁三做到了,为她。所以几天后,当祁三骑着他那辆轰鸣声巨大的摩托车出现在公司门口,对李霞说,走,带你去吃饭。
李霞几乎没犹豫,接过来祁三手中的头盔上了车。
轰地一声,车子窜出去,李霞本能地抱住了祁三的腰。
3
那以后祁三开始隔三差四带李霞出去。
直到有天晚上,顺理成章地将李霞带进了修理厂。
在那个隔出来的窄促的房间,李霞只是推拒了两分钟,便放弃了祁三的进攻,然后在散发着浓烈汽油和机油味道的小床上,交付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次。
在祁三进入的刹那,还是懊悔了一下,突然就觉得有些仓促和草率,但那种懊悔,迅速被尖锐的疼痛感淹没了。
李霞嗷地喊了一嗓子。祁三一下从她身上翻了下来,他说,你头一次啊。
李霞没吭声。
祁三便打开灯,自己验证了一下,靠,还真是。
也就说了这么一句,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李霞,你歇会儿,我出去抽支烟。
李霞收拾了一下身体,拉过单子蒙上头,把光亮挡在视线之外。
祁三回来后,在她身边躺下来抱了她一会儿,什么都没做。一直到第二天早晨,祁三才再次翻到了李霞身上,慢悠悠地完成了前一晚中断的冲撞。
开始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疼,后来慢慢就过去了,但也没有别的什么感觉,除了心底说不出的怅然——这段时间,她的人生好像跨了很多年似的,先是挣脱了一个男人的侵略,却把自己送到了另一个男人身下。
然后李霞就想到了一个词:命运。
就那么和祁三在一起了,从集体宿舍搬到了他那里。把那间凌乱的屋子收拾出来,换了床和简单的家具,又添置了一点日用品。
除了浓烈的汽油和机油混合的味道消除不去,倒也干净宽敞。
比起宿舍,更像是个家的样子。
也如祁三所说,自从他俩关系公开后,公司里的男人,年轻些或者年长些的,基本对她都是敬而远之。连于芳都对她客气起来,虽然不明显,但李霞能感觉得到。
也好,她想,至少不会再受欺负了。
身体上的那点事,也被有过几个女朋友、经验丰富的祁三一步步带着上了路。
于是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李霞有点享受于这个男人带给她的生活,甚至想,也许到过年的时候,可以把祁三带回家认认门。
她还不太清楚祁三的经济状况,或者真没多少钱吧?因为祁三除了不嫖,确实吃喝小赌的爱好都有。
但他终归是有个小厂子,还有辆二手车,倒是也说得过去。
只是李霞没想到,那也就是个天真的憧憬而已。
4
那时候刚到夏天,他们在一起,也不过两个月,比她工作的试用期还短。
有一天上着班,李霞突然感到下体有些不舒服。去医院看,医生说她那里霉菌很严重。
要注意卫生,平常要多用清水洗洗,内裤最好隔段时间消毒。医生顿了一下,瞥了她一眼。性生活也要注意,你爱人也要做好清洁工作,否则反复交叉感染,你一个人治好了也没用。
当着后面排队的病人们,李霞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耳根。
带着那种被戳中的懊恼——祈三确实很不讲究,每次上床前,都不曾清洁过。起初她不好意思提,后来提了,他却一句话就挡回去了“就你娇气,就你事儿多。”
其实不光是上床,祁三很多生活习惯,都粗陋不堪,双手的油污好像从来没有清洗干净过,有时吃饭前也不洗。
经常不刷牙,有一次亲着嘴,李霞突然就瞥见他牙齿缝里夹着一块青菜叶,顿时她兴致全没了,条件反射式地想呕。
她还由此想到祁三满嘴脏话,不是性情,实则是骨子里的粗劣。只读到小学三年级,每次聊天,他们半点交集的话题也没有……
这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野蛮气息的男人,仅存的优点,可能也就是没有跟她动手了,骂骂咧咧是家常便饭。他也不觉得什么,好像男女之间再正常不过。
李霞倒不是觉得她的人生能优雅多少,这种野蛮和粗劣她也不陌生。可她奋斗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摆脱这种粗劣,能清新一些吗?
厌烦感突然就没完没了地奔涌出来——也许这厌烦一直都在,只不过被压抑着,如今终于豁开了口子。
而最后压到李霞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没想到祁三竟然会霸道到那种程度。有一天晚上,因为出口的生姜赶船期,全员加班装装集装箱。大概十点左右,祁三收工去找李霞,刚好看到一个男的给李霞递了根黄瓜。
那男的是集装箱车司机,经常来,跟李霞也就熟了。
也就那么一点小事,祁三撞上了,二话没说上去就给了人一拳,破口大骂。
好不容易把祁三拉开,李霞简直无地自容。如果曾经,祁三的霸道给她带来过所谓的安全感,那么现在李霞知道了安全感的实质,竟也不无屈辱。
但当时,她根本无暇也没有经验来分析这一层,她只顾着去恨邢强把她当成了婊子,却忽略了祁三把她当成了私人物品。
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是那天晚上,回到修理厂,祁三有点赌气地在李霞身上长久冲撞,一次又一次,几乎整个后半夜都没让李霞睡上一会儿。
然后,当祁三终于疲惫在天微微亮时倒头睡去,李霞起来去到洗手间,身上粘稠的液体混合着浓烈的机油味,她弯身吐了。
那一刻李霞知道,不能再跟这个男人走下去了。
5
但是她也清楚一点,离开祁三,就意味着离开公司,离开县城。否则,他不会跟她善罢甘休。
用了半个月时间,李霞不动声色清理了自己的物品,查了一下银行卡,工资没怎么花,竟然也有接近两万块钱了。
也把工作做了阶段性的整理,放在那里。
暗暗联系到了已在省城的同学。
处理好一切,拿着晚上的车票,李霞敲开了邢强的门,这一次,她没有半点忐忑。
借口很简单,家里出了点事,她想预支工资——邢强定的规则,工资迟发一个月,四千块钱,李霞舍不得不要。那是她日后人生的一点点小底气。
邢强没当即应允,而是看了李霞片刻道,气色不太好,瘦了吧?
李霞笑了一下,这是个老狐狸,他明知故问。大概,还是有点计较那档子事儿的。
不过有一点现在她早已明白,当初邢强未必就是怕要挟,不过是他是生意人,而祁三是个地痞,邢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用谁都是用,她李霞工作还是不含糊的。
邢强其实没吃亏,所以,他的计较,只关乎面子。
李霞说没啥,天热了,胃口不太好。
那就好。邢强说,你要真急用钱,就把工资支了,走个账。
李霞说谢谢您邢总,我会按程序走的。
邢强就应了一声。
李霞想了想,又说了声对不起。
邢强说,从何说起?
李霞笑了笑,没回答,转身离开了。
她想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就像刚刚她看着邢强的时候也想了一下,如果当初她不选祁三,选了邢强,会怎么样?反正都会保住工作,没准,单从金钱上来说,她还能储备得更多一些。邢强也绝不会纠缠她,她就算离开也会从容得多。
但随即李霞就知道了,如果这件事再发生一次,她选的还会是祁三。因为当时的她,还不能接受一场赤裸的交易,却可以接受一场披着爱情外衣的鬼混。
其实她和祈三之间,哪有什么爱情呢?不过也就是他觊觎了她的美色,她贪图了被他罩着的那点安全感。而已。
也所以不管她选谁,结局会略有小异,但也大抵一样。
不过李霞也并不后悔。毕竟,她没有强大到如《欢乐颂》里的安迪,自带安全感,有能量让所有不轨的男人却步。她也没简单到如库房里那些单纯的农村姑娘,遇到一个身份对等的小伙,把日子过下去便已知足。
她只是不上不下地活在命运的夹缝里,自身条件弱,又对人生有小野心。像她这样的女孩的成长,正如一只跌跌撞撞的小兽,总要经历这样那样的男人,落入或多或少的陷井,犯下或大或小的错误,承受或深或浅的疼痛,才可以最终看得清楚一些,走得稳妥一点。
从这个意义来说,祈三或邢强,都是她要走的路,也是她的人生必修课。
重要的是,她已经走过,而不是陷入其中;她还存着希望,而不是就此绝望;她相信明天会好,就像相信一个更清醒的自己。
这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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