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小仙儿
01
小年夜，程莎一家人围在医院愁容满面，医生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她的儿子也许熬不到明年了。
她看着病床上儿子苍白的脸，她的心都在滴血。
多少次亲人们都劝她放弃，她瞪着血红的眼睛，张开双手像个护崽子的老母鸡般疯狂。
为了救儿子，她和丈夫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
这几年，卖车卖房卖掉了能卖的一切，甚至求助媒体发起过众筹，眼看着散尽家财，依然无法挽回儿子的生命。
她和丈夫马超年近四十，现在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孩子出生到现在，他们当自己命根子一样疼爱。
他们一家三口本过着幸福的生活，不曾想天降横祸，儿子得了急性肝炎，后来又发展成了肝衰竭，短短三年， 他们家从天堂坠入了深渊。
三年了，儿子受尽了折磨，他们买了辆二手面包车，带着儿子天南海北地求医，每次医生都给出无能为力的答复，只是他们从来没有相信过。
他们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从小身健体壮像个小狮子一样的儿子会遭此厄运，但偏偏上天选中了他。
孩子是除夕那天走的，两夫妻悲痛欲绝，特别是程莎，几次昏厥后被医生抢救了过来。
他们家从此有了共同的默契，再也不过春节了。
两口子颓废了好长一段时间，丈夫班也不上了，两个人每天眼睛红肿待在出租屋里不出来，不见人，觉得生活已经完全失去了盼头。
很快婆婆就从老家来了，咬着牙劝他们打起精神，孩子没了大家都难过，但以后的日子该过还得过。
程莎为了给儿子看病，早已辞掉了工作，丈夫的公司考虑他的特殊情况，给他停薪留职，算算日子丈夫确实该回公司了。
婆婆强打起精神劝说他们：“你们不能这样下去了，咱们一家为了救壮壮，已经山穷水尽了，亲戚们欠了人家一大堆帐，大家都不容易，你们这么躺下去，怎么办呢？”
“我也老了，以后万一有点头疼脑热的还要拖累你们，你们就起来吧，找点事做，时间长了也许慢慢就忘了……”
马超一个大男人趴在妈妈的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妈！那是我亲儿子呀，我怎么能忘了他呢？我忘不了啊……”
02
婆婆走后的第三天早上，程莎一大早起来给丈夫煮了两个鸡蛋，让丈夫拿着上班路上吃。
马超又开始上班后，精神一天比一天好了。
只是每天下班回来时，都要面对程莎哭红了的眼睛，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就又崩塌了。
如果他不和她一起把悲伤放大到极致，就要承受更大的罪恶感。
天长日久，他也忍不了，他不止一次劝说妻子出去工作，不说养家，至少出去接触接触人，心情也能开阔点。
程莎每次都会红着眼说：“我已经四十了，我还能出去干什么呀？”
“干什么都行，总是闷在家里，会憋出病来的。”马超看着妻子那脆弱的样子，话也不敢说太重。
那天程莎出去买菜的时候，收到一个传单，是治疗不孕不育的广告，那图片上印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虎头虎脑的样子像极了壮壮小时候，她一下子就愣了神儿。
孩子那么可爱，但她自知这辈子可能没有这个福分了，他们生完壮壮后，曾备孕过准备要个二胎，但一直没有成功。
后来去医院查看过，医生说他们双方身体都有点问题，能怀上第一胎已经不容易了，以后再自然怀孕几乎没有可能。
恍惚间一个激灵她看见那上面还有几个字：试管婴儿……
买完菜坐在出租屋的板凳上，她突然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再生一个像壮壮的孩子……
她顺着传单上的电话拨了过去，工作人员热情地接待了她，并告知他们这种情况是完全可以通过试管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的。
但听到那高额的费用后，她还是挂掉了电话。
虽然这件事，她没有再提，甚至丈夫回来时，她还刻意藏起了那张传单，但心里一旦有了想法，如果不能实现，就会成为一种执念。
这种执念一直折磨着她，她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索性拿出宣传单跟丈夫说了自己的想法。
马超一脸不可置信：“你疯了吧！咱们这种情况怎么能要孩子呢？老家亲戚的账到现在还还不上一分钱，我现在的工资不比以前了，我们真的要不起孩子了……”
她知道马超说的是事实，这次丈夫去上班，明显状态不如从前，公司领导也察觉出来了，给他调离的工作岗位，工资自然比以前差了一大截。
程莎不再说话，她已经决定了出去找工作，她不怕苦，也不怕累，只要能赚钱，她就能早一点见到那个失去的孩子。
03
如果她从来不曾拥有过，也许不会有如此疯狂的念头，更不会有如此大的动力。
那孩子她真真切切地抱在怀里过，曾经奶声奶气地喊她妈妈，曾为了辅导作业气得眼冒金星，这些回忆，她都曾经真实地感受过，她怎么能不遗憾？
那些失去的幸福时光，她一定要拿回来……
她很快找到了一份超市理货员的工作，虽然累一点，但工钱还可以，关键每天只上六个小时班。
下班后为了多赚几个钱，她又找了份兼职，在一家卖烧鸡熟肉的店铺处理刚杀过的鸡。
第一次接触那冰凉渗着血的鸡时，她简直无法下手，那浓厚的血腥气味让她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但一想到以后每天干两份工作，拿两份工钱，就硬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两份工作让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一回到家连饭都不想吃就爬上床睡得昏天暗地，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了。
生活看似已经恢复了正轨，丈夫没日没夜地加班，看着妻子连轴转的身影， 似乎也燃起了斗志。
三年后丈夫通过努力又坐上了以前的职位，程莎依然在超市和熟食店打两份工。
老家亲戚们的债务还得差不多了，程莎内心求子的欲望又熊熊燃烧起来了。
只是丈夫对此依然坚定，她每次这个问题只要露出一点点头，丈夫就会斩钉截铁地打断。
“这么大岁数了，还折腾什么？”丈夫永远是这句话。
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一朝失去，就会产生两种人，一种人像马超：失去的感觉太痛苦，所以一生都会用逃避来麻醉自己。
一种人像程莎：那么珍贵的东西失去了，那就想办法再获得一个代替它。
这两种人都不健康，丈夫越排斥程莎越坚定。
她辞去了熟肉店的兼职，开始用空闲的时间四处求医，婆婆听说后，对她大为支持，从老家打听了许多偏方给她送过来。
那些日子她虔诚地服用着各种奇苦无比的中药，对婆婆送来的偏方也来者不拒。
也许是药物的作用，她开始上吐下泻，半个月瘦了十几斤。
娘家姐姐来看她，心疼地摸着她苍白的脸劝她：“你这是何苦呢？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咱妈如果泉下有知，该多心疼呀！”
姐姐的话让她泪如雨下，这个世上只有姐姐与她骨肉相连，但姐姐也有自己的家庭，她心里的苦终究还是得自己承受。
04
她忍着不适喝了一段时间的药，但一丁点效果也没有，她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丈夫一天天地摆起了脸色。
与丈夫冷战期间，婆婆又给她送偏方来了。
婆婆问她最近感觉怎么样，她拉着脸没好气地说：“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一点用都没有！”
说完就委屈地抹起了泪，婆婆见状说道：“这光吃中药也不行呀，你们还是得去医院检查检查才好……”
“检查什么呀，我们早就检查过了，要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那么多年不生二胎？”
“你说什么？你们早就检查过了？那……是谁的问题？”
“都有问题！我们就不该成为夫妻！不该生孩子！”她说得情绪激动，婆婆也不再问这个问题了。
“唉！既然这样，那你就想开点，你们都这么大岁数了，以后好好过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婆婆也无奈地叹起了气。
“谁说没办法？有办法！但你儿子不愿意！”
“什么办法？”婆婆听到自己还有机会抱上孙子，一下子又有了精神。
程莎赶紧把看到的试管婴儿的广告跟婆婆说了，婆婆听得兴致勃勃。
“那既然有这么好的方法，那马超干嘛还不同意？”婆婆不解。
“钱呀！你知道做这个要多少钱？我当时问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
一提到钱，两个人都沉默了。
钱这个东西，已经压在她们身上好几年了，现在已经让她们产生了条件反射似的恐惧。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婆婆居然对此下了狠心：“没事，只要你们能再有孩子，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妈，你别操心了，我们再好好攒个几年，兴许就攒够了。”
“还几年？你算算你们两个今年多大了？再过几年人家医院都不一定给你做了……”
程莎带着哭腔说道：“那怎么办呢？眼下上哪里去弄钱呢？”
婆婆看她哭得可怜，于心不忍便说：“家里不是有片果园吗？我老了折腾不动了，你们又常年在城里上班，干脆就卖了吧……”
“妈，那可是公公生前留下的，那么大一片，以前不知道招来多少人惦记，就连当时壮壮生病急用钱咱都不舍得卖的，现在……算了吧！”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别着急，先养好身子，这件事你可千万别跟马超说呀，他那个脾气，跟你公公一模一样，到时候闹起来就……”
婆婆走后，她给马超发了个信息服了软，马超也很快识相回了家。
05
几天后老家大伯就给马超来了电话：“超啊，你们家是出什么事了吗？你娘把家里的果园都卖了，还到处跟人借钱……”
马超脑袋“嗡”了一下，他想起前段时间娘来过，当时他跟程莎闹别扭没在家，她们两个女人嘀嘀咕咕半天，指不定说啥呢。
他下班时，发现娘已经坐着车来了，神神秘秘拿着一个包裹：“超啊，你下班了？娘给你带了点钱，我一个老太太也不敢放家里，还是你们拿着吧。”
马超脸色铁青问这是怎么回事，程莎就支支吾吾地把准备做试管婴儿的想法又说了一遍。
谁知丈夫一把打翻了桌子，怒不可遏地指着她说：“你是不是疯了？为了要孩子居然逼着妈把果园卖了？你知不知道那是我爸留下的？”
她看着丈夫狰狞的脸庞，心里的委屈翻腾了上来：“是的，我是疯了！我疯了才想要给你们家生孩子！我疯了才会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婆婆急火攻心下，一阵眩晕就要倒下，程莎赶紧扶住了她。
婆婆有气无力地说：“儿呀，你们都别吵了！两口子没个孩子也不行，她既然想做就去做吧！家里那点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们好了妈就放心了！”
马超和妻子眼里含着泪点了点头。
程莎手里有了钱，就开始联系医院了。电话里护士的声音温柔婉转，给了她很大的信心。
她顺着护士给的地址找到了医院，说是医院，但看起来更像个诊所。
工作人员热情地接待了她，并耐心地听完了她讲述的故事。
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耐心理解过，她瞬间打开了话匣子，讲述起了自己的失子之痛时掩面痛哭，在悲伤情绪的带动下，工作人员也都陪着她落了泪。
哭完发泄完，她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只有这里的人才能帮到她，她毫不犹豫地交了钱。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给她开了点药，说是调理身体的，然后让她半个月后药吃完了再来复查。
拿着取来的药，她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一堆救命的灵丹仙草，她咧着嘴笑着，仿佛重生一般。
马超这次也想明白了，既然钱花出去了，那就好好做，他戒了烟，戒了酒，调整生活作息，准备迎接新生命。
06
半个月后在去诊所时他们夫妻傻了眼，门上贴着封条，早已人去楼空。
她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在地，他们四处打听后才知道，原来他们遇到骗子了，骗了至少十来户急于求子的人家，人跑了，但是已经立案了。
他们欲哭无泪地开始奔波于各个部门，企图拿回被骗的钱，但这需要时间，他们只好先回家等通知。
程莎一巴掌一巴掌打着自己的脸，马超看事已至此，埋怨也于事无补，只能抱着妻子轻声安慰，毕竟这样的打击，谁也承受不了。
但纵使伤心，也要瞒住婆婆，程莎每次接到婆婆的电话，都要语无伦次地说半天废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但越掩饰越可疑，婆婆很快从老家风尘仆仆赶来了。
婆婆见到她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程莎知道自己现在狼狈极了，这些天茶不思饭不想，她几乎都不敢照镜子。
马超拉着她东拉西扯，就还是绝口不提要孩子的事。
程莎立在母子身旁，心里压抑到了极点，突然间她不管不顾地跪在了婆婆面前，把自己这些天的遭遇吐了个干干净净。
马超打断不让她说，她还是说完了，婆婆仿佛遭遇晴天霹雳，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跪得膝盖生疼，任马超怎么拉她也不愿起来，婆婆眼睛闭了半晌才悠悠地睁开眼，叹着气看了她一眼，就准备起身离开。
婆婆站起来时说了句：“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妈也帮不了你了，我已经仁至义尽，以后我们各走各路吧！”
看着婆婆那颤巍巍的背影，她站起来喊了声妈，就晕倒了。
等他醒来时躺在医院，马超在给她削苹果，她有气无力地问：“妈走了吗？她是不是恨死我了？”
马超给她调了调枕头，让她靠在床头：“没有，妈没走，出去给你买吃的了，医生说你营养不良，这样对孩子的发育不好！”
“你说什么呢？”
“刚进医院的时候给你抽了血，发现你居然怀上了……”马超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眼里止不住的喜悦。
闻着苹果散发出来的香甜气味，她幸福得闭上了眼睛，她用手轻轻抚摸着腹部，泪水逐渐濡湿了她的脸颊。
她在内心深处用早已沙哑的声音一遍遍地呼唤着：“壮壮，我的好孩子，你终于来找妈妈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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