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荀四海越窗而出,瞬间消逝在秦淮夜幕中。
就着夜色,荀四海一路狂奔。他想去徒弟家。刚出中华门,想想,不对。还是穿过长干桥,走向自己的家。
雨花台西面,一条破烂的小巷。到处都是废铁杂物。东一间草屋,西一个披蓬。小巷的尽头,两间还算周整的毛草顶的房子,就是荀四海的家。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他绕到屋子后面,左右看看。没有异常。这才放心地打开家门。
推开房门,他点上桌子上的油灯。顺手从水缸里舀了一勺冷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突然,他放下勺子。低头看见,门框下面一个异样的鞋印。那是他做的记号。每次出门前,他会在门框下边,洒上一点灰。只要人走过,一定会留下鞋印。“有人来过了。”他警觉起来。
他走进里屋,傻眼了。床铺,箱子,柜子,都被人翻了个遍。他迅速冲到屋后,移开墙角的砖头。伸手在墙缝里一摸。他笑了。
“还好。都在。”他自言自语着,从墙缝里摸出十几块大头。在手中掂了一掂,拿出来两个。又从口袋掏出来两条小黄鱼。一齐放进墙缝里,塞好砖头。
他在地上捧起一把灰,洒在墙角上。伪装好。他站了起来,努力地寻思。
“是谁呢?要命的?找东西?……”他摇摇头,想不通。
突然,两个人影闪出。一前一后,把荀四海夹在中间。黑暗中,看不清人脸。
“毒鹰果然厉害。一个照面,干倒我四个弟兄。名不虚传啊!”站在后面的人,声音有点苍老。
“哈哈,好说,好说。”荀四海并不胆怯。“只是在下不明白,诸位苦苦相逼,究竟所为何事?”
“嘿嘿。”干笑声。听的出来,是在压着火气。“荀先生把东西拿出来。改天我兄弟摆宴席,陪你斗嘴玩。”
看这阵势,打架是躲不过了。常言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对方话未说完,毒鹰出手了。左手虚晃,右手鹰爪摘仙桃。奔着前面人眼睛,打了过去。
“来的好!”前面的人抱着双手,并不慌张。轻轻往左边一闪,右手顺势劈了过去。毒鹰本来是偷袭,想趁其不备,一招制胜。眼看对方闪过自己的一爪,又狠狠地回了一掌。这一惊,非同小可。
“今天遇到硬茬子了。”双手高扬,鹰飞式。毒鹰纵起。来人并不耽搁,双腿跳起,整个人后仰倒地。接着双手撑地,双脚就势冲着荀四海蹬踹过来。
“地躺拳?”荀四海又吃一惊。说时迟,前面的人双腿迎面踹来。后面的人也没闲着,一记黑拳,对着后脑狠狠打来。说时迟,那时快,毒鹰荀四海纵身跃起。左手石灰粉撒出,烟雾迷漫。右手高扬,攀住烟囱上的晒衣绳。轻轻一荡,人已上房。
道一声“失陪了。”几个起伏,人影消逝在巷子的尽头。
和日本人做了一档子买卖,摊上事了。几次惊险逃命。差点小命也搭上了。荀四海弄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呢?
杀人灭口?不至于啊。也不是第一次交易。东西你拿走,钱归我。你情我愿。再说,小种你这个小倭矬,不是还想着我给你们弄玉佛像吗?
想不明白,老子不想了。先找地方避避灾吧!他摸摸口袋里的大头,又想想墙角下的小黄鱼,他笑了。老子有钱,怕什么呢?
他不想去找徒弟了。江湖险恶,这些小兔崽子,靠不住。走吧!这次走远点,玩个痛快的。他笑了。
扣好上衣扣子,他甩着手向河边走去。
过了贡院街,一拐弯,那块大石牌坊就看见了。“古桃叶渡。”几个大字,他认得。他没有上过学,没文化。但他喜欢这块大牌坊。高高大大,很威武。他也喜欢牌坊上的四个大字。
他根本不知道书法。谈不上欣赏。但他的一个徒弟,曾经跟别人说,师傅看了四个字就说,写字的人是个武功高手。特别是鹰爪中的落尘搏兔,这一招已经练到化境。
毒鹰荀四海,一直没弄清写字的武功高手是谁?因为他一直认不得,牌坊上落款人的名字。他认识的字太少了。
渡口处,船多,人也很多。
古青溪水和秦淮河,在此合流,水面开阔。但它是一个天然码头。风平浪静,波澜不惊。荀四海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径直向渡口东面的一条大船走去。
“荀先生,请留步。”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仿佛是索命无常鬼,荀四海听的头皮发麻。他知道东洋和尚小种到了。
“先生出门,不打招呼,不辞而别。不够朋友啊!”小种今天是便装,摸着小胡子,嘲讽地看着荀四海。
在小种身后,站了两个棒小伙子。一看就是练家子。最要命的是,他们手插进口袋。似乎都握着枪。周围还有人,不时往这边瞄着。“今天走是走不了了。”
他转身一抱拳。“小种先生,你这是要外出?还是要在秦淮河边寻香觅艳呢?”
“我在此专侯荀先生啊。哈哈”小种得意地大笑起来。“这用你们支那的话,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噢,对了。你不懂诗。这句诗,上面的一句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哈哈。”
小种很得意。他喜欢中国的古诗。下了很大的功夫学习背诵。但他心灵扭曲。他认为这些优美的词句,和优雅的意境,不应该是支那人的。
他研究中国的古诗词。他发誓,要把古诗词里的奇珍异宝,统统弄回日本去。他认为只有他们伟大神和的民族,才可以拥有如此灿烂的文化遗产。
他走到河边,看着碧波绿水,看着岸边婆娑的桃树和垂垂的杨柳,他轻轻吟唱起来。
裙腰芳草拒长堤,
南浦年年怨别离。
水送横波山敛翠,
一如桃叶渡江时。
一曲唱罢,他告诉荀四海,这是宋朝人曾极写的题目就叫《桃叶渡》的诗。也是写桃叶渡,写得最好的诗。他问荀四海:“荀先生,你知道桃叶渡,原来叫南浦渡吗?噢,你不知道。嘿嘿。”
看着小种那张难看的脸,荀四海想上去扇他两个大耳光。但他没动。此时,他不敢。
“桃叶渡,很诗意的名字。荀先生,你是支那人,你知道这个名字的出处吗?哈哈,谅你也不会知道。”小种轻蔑地斜了一眼荀四海。
“我的了解,有二个。你看见岸边,到处都是桃树了吗?”
荀四海点点头。
“到了春天,新枝翠叶。春风拂过时,枝条摇摆。想想看,一河的绿波碧浪,载着满河面荡漾的桃叶,是怎样的一个景象啊!哈哈,肯定是美不胜收啊!”小种也不管荀四海听不听,自顾自地说着。
“书上说,船上的艄公们,看着纷纷飘进河里的桃树叶子,玩笑说,这是桃叶渡啊!叫久了,就叫成了桃叶渡。哈哈。”看得出来,小种对自己的描述,很是满意。
他用拇指,擦擦鼻子下面的那一撮小胡子。继续说道:“桃叶渡,还有一个传说,就更有意思了。”他停了片刻,像是在回想什么。
“晋朝的时候,金陵出了个名士,大才子王献之。他也是个书法家,一字值千金。他娶了个小老婆。书上说,是爱妾。哈哈。
王献之给这个小爱妾,起个名字就叫桃叶。桃叶经常往来秦淮河两岸。”
说到这,小种用手指着不远处的淮清桥。“估计当时没有这座桥。所以,王献之很担心。每每亲自去河边迎送。并为之作诗多首。诗题《桃叶渡》。我能背出其中的两首。
桃叶复桃叶,
渡江不用楫。
但渡无所苦,
我自迎接汝。
桃叶映红花,
无风自婀娜。
春风映何限,
感郎独采我。
王献之才高名响,诗作传世。连带着小爱妾和渡口,一时间,名声大噪。久而久之,南浦渡也就被叫成桃叶渡了。”
“哈哈。”小种似乎说得意犹未尽。“再后来呢?金陵又出来一个大才子,名字就叫吴敬梓。他写了一本小说《儒林外史》,真叫一个好啊!
他也写过一首《桃叶渡》的诗。感慨当年的王献之。
花霏白板桥,
昔人送归妾。
水照倾城面,
柳舒含笑靥。
世间重美人,
古渡存桃叶。
吴先生,吴大才子,对古人也艳羡得狠啊!哈哈。”
小种,这个倭矬,这个一会儿和尚,一会儿凡俗的东洋人,侃侃而谈。听得荀四海云里雾里的。但是,他开始佩服起小种。这个家伙不简单,了不起。知道这么多中国的事情。还会背中国的诗。
没有和小种交过手。但从他锐利的眼神,和举手投足的作派,荀四海断定,这是一个功夫极高的人。“文韬武略。”他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个词。他觉得词不达意。他又想到一个词。“对。是文武双全。”他自言自语。
荀四海正在胡思乱想。小种转过身,故作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荀先生啊,这个玩笑,有点开大了。东西放哪里了?交给我吧!”
欲知这后事如何,且听老夫下回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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