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楼前,我抬起头疑惑的看着这栋楼,枯萎的爬山虎黏在一整片墙上,夕阳的位置刚刚好,不会太热也不会太暗,却总给人一种时光静好又来日无多的感觉。
“咚咚咚。”我敲响了一楼人家的门,是一个女人应答的我。我没有等她开门就直接转身离去了,径直的走向了二楼楼梯间。
“咚咚咚。”我继续敲响了二楼人家的门,没有人应答,我拿出了钥匙,发现锁孔根钥匙不匹配,于是继续去到了三楼。
“咚咚咚。”……
无论几次,我都记不清我住在这栋公寓的几楼,只能是这样一层一层的问。
我唯一记得是我家里还住着一个成天看书写作的作家,但他从来不会给我开门。和我一样的,他也带着度数很高的眼镜,极少出门。
我很不喜欢出门,哪怕只是去小区的便利店一趟,我也会觉得是一件十分为难的事情。
我记性太差,并且不擅长表达,又或者说,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认同感,我几乎记不住任何事情,除了我自己写的小说的情节与各种棋类的规则。
我只是喜欢在房间里写些东西,和那个作家一样,虽然,我从没有看过那个作家写的小说。
每一个失眠多梦的夜晚,我总是爬起来看自己那本未完成的手稿,我一直没能写完过这本小说,尽管我觉得我自己写得很精彩。
我写的是一个关于棋的故事,主角是一个天才少年,只要是他知道规则的棋类,他都未尝有过败局。
二
家里有很多副棋,各式各样的都有,只是作家从来不陪我下,不过我却有自己的对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每次读自己那本未完成的手稿时,小说里总会有一个人会进入我的世界里,要我同他们下棋。
几乎来的所有人都是同一个目的,他们想要赢过我,很多时候,他们还会傻乎乎的和我定下输赢的条件。
这一次,来的是一个中年大叔,棕色的西装,方方的脸型,卷幅很大的头发贴着头皮,浓眉大眼。
大叔是拿着一个黑色的包来的,我知道,那个里面装着的全部是棋谱。
“你也是想来赢我的么?”我问过大叔。
“是的,不过,我想先吃饭。”大叔厚嘴唇挪了挪,声调低沉。
极不情愿的,我带大叔出了门。作家从来不管我的事,甚至连家里多了一个人他也不管,我带着大叔出门,去到了小区外的一个夜宵摊上。
这几乎是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
大叔问我这里什么好吃一些,可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作好吃,对我而言吃东西从来都只是一个过程,和下棋与写作一样。
下棋可比吃东西难多了,要按照规则想好自己的每一步,可吃东西的程序十分简单,在确认温度与分量之后,把食物放进嘴里,咀嚼一定次数,吞下。
我听说过一口饭咀嚼五十次是最健康的,所以无论什么食物,我都是咀嚼五十次,一次不多,一次不少。
不过认真想想,我似乎还真的有偏爱的食物,我更喜欢吃需要处理的食物,比如,螃蟹和鱼。
我会按照鱼肉的纹路把鱼刺一根根剔出,吃螃蟹时,我会完整把蟹肉取出并且尽量保证蟹壳的完整。
在吃这些东西时,需要处理的步骤会多一点,于我而言,这样子思考的过程可以更有趣一些。
我似乎更像一个工具,与人的属性不尽相同,我喜欢做一些严谨的工作,规则越是鲜明就越是有趣。
我给大叔点了一份烤鱼,一盘毛豆,还有一些米饭,我想这样吃起来会比较有意思。
三
我仔细的看着大叔吃饭的样子,他把蘸着酱汁的鱼肉放进嘴里,然后吐出细小的鱼刺,吃毛豆时,他则是用牙齿把毛豆挤入嘴里。
这和我吃东西的方式不同,我都是把所有的食物处理成只需要咀嚼的形态后,与米饭一起放进嘴里。
关于吃饭,几乎没有什么好看的,看了大叔吃了几口,我就觉得没有意思了,我更期待的是等下他和我下的棋。
我也记不清我是从哪里学会的下棋了,好像,是从我写的那本小说里学会的。
不过这可真奇怪,从理论上来说,我肯定是先会下棋,才能写得出关于下棋的小说来。
大叔吃完了饭,回到了家中和我下棋,我们下的是围棋。
很奇怪的,我每下完一步棋后,我都可以猜测到大叔的下一步会怎么下。尽管大叔举棋不定很多次,似乎要把棋子下到我预料之外的地方,但棋子落下时,他依旧下在了我预料的位置。
我认真的考虑了他下的每一步,但我下的棋也是固定的,棋类的最优解往往只有一个,我知道他要下的每一个步,所以不可能会输给他。
我之前所有的对手也是如此。
讲道理,我是小说的作者,小说里的人物会怎么下棋都是由我写的,所以我的每一步都是上帝的选择,我不可能会输给小说里的人。
果不其然,大叔虽然极力在和我博弈,但还是败给了我,作为胜利者的奖励,我拿到了他公文包内的棋谱。
我知道这些棋谱的所有内容,但还是收下了这些。
我很期盼能有一次更好的下棋经历,但每次都不能如愿。
换句话说,我真的想要输一把。
但这是不可能的,只要我抱着想去赢的心态下棋,我就不可能会输。因为我知道对方的会怎么下,所以我每一步都可以找到最优解。
不过,我想即使我不知道对手怎么下,我依旧不会输,因为我精密得像机器。
四
输给我后,大叔回到了小说里,这个人物的出场其实已经比较靠后了,算上他,这应该是小说里作者战胜的第十七个对手。
我同这十七个人都交过手,他们中有主角的儿时玩伴,有主角的师傅,还有主角的青梅竹马。
无一例外的,他们都败给了我。
走出小说里的人,每次输掉后,他们都会给我一些东西,比如限量版的棋盒,珍藏的棋谱,又或者,一个承诺。
比如有一个好看的傲娇姑娘,她输了整整一晚上,每输一次,她都说我可以对她做一件事,反之,她可以对我做一件事。
我那晚在她手臂上画了三十多只小乌龟,直到凌晨,我才故意输给了她一把。
输了那一把,她说要我陪她睡觉。
我刚还在想这是什么小说的古怪情节,她就趴在我的身上睡着了。
心脏似乎急促的跳了几下。
不过,随着故事的深入,我也发觉了,我每次对局时都会更有趣一些。
小说是没有结局的,我在想,我继续和小说人物下棋,会不会遇到没有遇到的人物。如果我不知道了对手会怎么下棋,我应该可以获得更大的乐趣。
又或者,我这样便可以找到灵感来完成我的小说。
五
时日渐长,小说中与主角交手的人物全部已经登场过一遍了,但我却依旧没有找到那个可以和我正常下棋的人。
或许是因为我知道了主角的所有思路吧,他没有输过,所以我也能赢过他的所有对手。
很遗憾,我把小说里的主角塑造成了一个神,这开始让我懊悔了起来。
可对于一本小说,唯一的上帝应该是作者吧。
只可惜,小说里的人没有自己的主观意识,在他们的世界里,肯定不知道会有作者这样一个设定的存在。
我或许应该自己去和主角下一场棋。
在有了这样一个想法的一刹那,房间外响起了敲门声,那个和我住在一起却从来不理我的作者,居然主动过来找了我。
作者说他写了本小说,在构思一个结尾,希望我和他下一局棋。
我有些吃惊,要过了他的小说手稿,发现居然和我写的一模一样。
“你也是从小说里出来的吗?”我问作者。
作者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嗯,我就是那个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这个人物我从没在小说里看到过,他如果说真的要和我下棋,或许真的会特别有意思。
或许,我还能把他写进我的小说结尾。
六
作者熟练地摆起了棋盘,他和我下了一局中国象棋。
“你先手吧!”
下棋时,作者拆开了一些零食吃着,我对那些东西没有感觉,但还是学着他的样子,拿起了一块梅饼放进了嘴里。
我依旧是咀嚼五十次,那块食物在嘴里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
不过,作者的下棋方式却让我觉得惊奇,可能我从未和真的对手下过棋,之前的对局都像是背棋谱而已。
作者棋风和我很像,甚至我都觉得他在模仿我下棋。尽管我自诩棋艺精湛,每一步都能找到最优解,但作者似乎也每次都能找到最优解。
棋类是最公平的游戏,规则是确定好的,每一部步完美得像推导一道公式。
我在想,如果两位棋手的计算都足够精确,那么是不是所有的棋类都只能是下成平局。
这是一个很符合我观念的想法,但如果我的小说这样来结尾,就会完全没有了任何深刻的意味。
我很迷茫,我所理解的最规则的世界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美好,紧接着,我的棋也出现了问题。
在下到了一定的步数后,我突然找不到了那个最优解,接下来我可以选择的那一步没有任何意义,并且,对手接下来那一步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难道真的要下成平局了吗?我有些沮丧,但我还是下了那一步形成死局的棋。
作家看到我下了这一步,沉思了片刻,没有选择我预料的一步,而是下了一步错误的棋。
形势骤变,我几乎在一瞬间就看到了我接下来摧枯拉朽的攻势,并且最后的胜利。
但我却突然不想下了,口中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好像是一种叫做味道的东西。
一直以来,我觉得制定规则的人就是上帝,可现在我突然觉得,这个故意下错一步的人才是上帝。
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规则思考,或者有些意识不到的地方,人都是在按照确定的规则做事,所有人都可以制定规则,但上帝却是那个能够制造不规则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我再看这个自称为反派角色的人,突然发觉他应该才是这个世界的上帝。
小说的作者就是它的上帝,他不是从小说里出来的人,我才是!
而这,就是这本小说的结局。
7.
“不过这个结局是否太平庸了一点。”我同作者说道。“你塑造了一个不可战胜的神。”
“但这本小说塑造的不只是一个神啊,还塑造了一个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作者回答我。
“你知道吗?无论是那种棋类,都有必胜的手段。”作者问我。
“不会吧?规则是绝对的公平的啊!”
“但还是有先后手啊!”作者笑了笑。“对于棋类游戏,只要计算足够精确,先手的一方就拥有绝对的胜利手段。”
“所以你就让我先手,我就赢了,对吗?”
“不是,你是我塑造的,计算精确度和我一样,并且,我并没有达成必胜的计算能力。”
“那你的意思,是我真的胜过了我这个世界的上帝?”我有些惊喜。
“不,是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选择了输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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