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李文钰

你是李文钰

                        一

天蒙蒙亮起床，睡不着了。打开窗户，清凉的风扑面而来，小院里木质的花台上，吊兰牡丹垂下一道翠绿的瀑布；虎皮兰镶着金边的叶儿一晚不见好像又窜高了；小院右边的围栏上丝瓜、冬瓜爬满架，像个凉棚；左边一架芸豆一架黄瓜好像竞赛似的攀高、结果；南面一架葡萄沉甸甸的垂下一穗穗紫色，小小的院子被我塞得满满的。一直喜欢带院的一楼，终于实现了种菜养花的愿望。

在这个安静得象农村的小城里，慢节奏的活着，心意满足，觉得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若是以往，我牵着小白到对面公园遛一圈，听听鸟鸣，赏赏鲜花，再回来吃早饭。可是今天，任凭小白在我面前搖尾讨好，我也没有出去的欲望，心里像塞了块石头，堵的慌，我和闺蜜陈建芬相约要去看望李文钰。

                            二

水果、面包、火腿肠、矿泉水，还有夏季的衣裙，检查一遍搬上车，心情也沉重起来。载上闺蜜，无话不说的两人一路上没了话，偶尔叹声气。车子行驶一个多小时，到了李家村，左拐右拐一路打听着找到了文钰家。油漆斑驳的大门紧闭着，附近几个老人坐在树下，摇扇纳凉闲聊。看到我俩，一个老人走过来，面相很和善，问:来看二妮的吧，你们是她什么人？“大娘，我们是她同学”  说着，我不争气的眼泪流下来，赶紧别过脸去擦净。“你们叫不开门的，踩着墙边的一摞砖头看看在家不？哎，这孩子命苦啊，好好的人儿变成这样，爹娘都不在了，怎么活呀？”

我俩踩着一摞砖，扶着墙头往里看，家里没人。我说:“喊她吧” ， “文钰——李文钰——”  房门咣当一声，出来一个人:一丝不挂，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身上黑不溜秋的，仰着头，目光呆滞，盯着我俩。这是李文钰？！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闺蜜哽咽着喊:“文钰，我是建芬，给我开开门。”  站在一旁的老人说:“你俩别费劲了，她不会开门的。”我俩不死心，从砖头堆上下来，使劲拍打着大门，过了好一段时间，门开了，文钰惊恐着躲到门后。

“奇了怪了，给你俩开门了。”旁边的老人说。我急忙从车上提下东西，建芬安抚着文钰，我迅速关上大门。文钰看到吃的，打开方便袋拿出火腿肠和面包狼吞虎咽吃起来，不知道她饿了几顿了，我找出矿泉水送到她嘴边，她竟然咧开嘴朝我笑，我哭了。她嚼一口面包吃一口火腿，看着我俩流泪。建芬说:“认识我吗？我是你下铺，咱上学时一个宿舍来。”又指了指我:“她在你对面，你忘了？晚上熄灯了，你俩光对着头聊天。她冬天就爱和你挤一个被窝。”建芬慢慢引着她聊，可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吃。我趁这功夫，从包里拿出毛巾，到水管上浸湿，给她擦脸擦手擦身上，然后把衣服穿好，还算配合。

建芬继续和她聊:“文钰，看着我，我是谁？”，“嘿嘿——”，她对着建芬傻笑。我不死心，不相信她什么都忘记，握着她手问:“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她挣脱手，盯着我问:“你是谁？”，终于听到她开口说话，我激动地再次拉起她双手:“我是小不点，你总是笑话我矮，叫我小不点。”我一口气说完。 建芬接着问“文钰，还认识我吗？我是谁？”，她竟然跟话了:“我是谁？”我和建芬同时大喊:“你是李文钰，学霸李文钰，美女李文钰啊。”我们兴奋的重复着一遍又一遍，这是上学时我俩对她的一贯称呼，希望奇迹出现，唤醒她的记忆，激动的泪水在我眼眶里打转。我们等待着、期盼着影视作品中那样的奇迹:文钰一下子恢复记忆，喊出我们的名字，然后问:我这是在哪？你俩怎么来了？可是任凭我们说什么，文钰再也不开口回应，傻坐着，呆望着，拽拽衣服，看看鞋子。就这样沉默安静的陪她到中午，我们返回。

                          三

路上，我们骂着文钰丈夫，回忆着她的过往。那是八十年代初，考上一所中专，我和建芬、文钰有缘分在一个班，同住一个宿舍。文钰长得好，是大家公认的班花；学习好，是我们崇拜的学霸，还担任着年级的团支部书记。好多男生暗恋她，竟有一男生不自量力，放出话来非她不娶，我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连我这样的班渣都这么认为，自然也等不到班花非他不嫁的誓言。三年时光文钰德才兼备，自带光芒。分配时把我们惊掉了下巴，她竟然分配到县政府办公室工作。时送外号:三好学生——长得好，学得好，分得好。

后来我们又给她加一好——嫁得好，她嫁给同在县政府工作的一科室主任，家境殷实，英俊潇洒，拿在今天来说，就是典型的高富帅，婚后育有一子，家庭美满幸福，同学谈到她总是说:文钰真是掉进蜜罐里了。一路顺风顺水的文钰，是命运眷顾的宠儿，她的日子，我们只有羡慕的份儿，使劲踮起脚尖也够不着。

                        四

天有不测风云。命运的转折发生在儿子10岁那年。丈夫因为出色的工作能力，被派往南方考察学习。这段时间里，文钰凭着女人的直觉:丈夫出轨了。后来事情得到印证。文钰自尊心强，眼里容不下沙子，追求完美。她想过离婚，但觉得名声不好，又认为太便宜丈夫了，成他之美，于是坚决不离。不离吧，眼里心里已经容不下这个出轨的男人，看着他气愤，想起他恶心。

找到离她近的同学想一吐苦水，又担心同学笑话，结果心事只字未提，胡乱聊了一通，匆匆而归。她只能憋屈自己，泪水往心里咽。长时间的郁闷、痛苦缠绕着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每天恍恍惚惚。实在承受不了了，请假去找嫁在外地的闺蜜，让她帮着出出主意，闺蜜告诉她:你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原谅他，孩子还有完整的家；要么离开他，重新开始，凭着你的能力，什么样的找不到？结果两条生路都没选，选了一条埋葬自己的路。慢慢的，干不了工作，做不了家务，整个人憔悴颓废，神志不清，神经失常。

丈夫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刚开始还隔三差五去探望，后来不管她了。认识的人在精神病医院见到她，回来对我们说:“快去看看你们同学吧，很可怜，有带着大虾去探望的病人家属，她在角落里看着人家吃完，上前去问:你们还吃吗，然后把桌子上的大虾皮捡起来吃。同学们听说了，买上大虾相约去探望。文钰有个妹妹，嫁到外地又有工作也很难时常照应到她。精神病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不见好转且有加重趋向，丈夫把她接出来直接送回娘家，从此不管她生死，任其自生自灭。经常有好心的邻居做好饭，爬到墙上给她送到院子里。不知道大冬天不点煤炉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去年冬天，异常寒冷，听说她一路流浪到了南京，南京收容所的工作人员只从她嘴里打听到一个电话号码，其余的，她全不记得，不知道家乡是哪，不知道亲人有谁，只记得11个数字排成的号码。打过去一问，是她儿子 ，在北京读大学，接到电话，到南京接母亲回家。疯了的娘，世界坍塌了，母爱还在！我俩又是一番唏嘘感叹。

                        五

回到家里，靠着沙发良久，什么都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一直想: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活给谁看？文钰错就错在拿着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结果别人没惩罚到，却毁灭了自己。从此文钰的世界一切放空，心中只剩下最有分量的11个数字。很想和11个数字的主人说句话:孩子，千万别改号码，改了，妈妈的心就没地安放了，妈妈走失就再也找不回了。

        晚上做了一个梦:青青校园里，郑智化的歌声在飘荡:“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让迷失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文钰娉娉婷婷向我走来，笑着说:你是小不点，我是李文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