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偶？否也。

世间有多少对怨偶，其实都在默默地关心着彼此。

夜晚，月亮悄悄躲在了云层后，几只麻雀借着些微的月光在树梢间躲着迷藏，风吹动树叶，哗啦啦的乐曲在流淌，像是有人在夜间低喃，絮絮低语声中似乎隐藏着某些不可被窥探的秘密，唯恐着天下不乱。

此般景象中，谁家传来灯火一点，咳嗽两声，和着几许呵斥和逐渐拔高的争吵声，划开了夜幕，留下斑斑点点裂痕。而殊不知，这般争执和争吵，也可能是一些包裹着浓浓甜蜜的故事？

【01】

夜晚九点左右，屋外是天空中万颗银星钉在天幕，每一颗星辰都在调皮地眨着眼睛，屋内呢？则是压抑着的浓稠沉默在流动，不时堵塞了家中唯一发着声音的电视机。

经历了白天的争吵过后的两夫妻，都各自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谁都不说话，只有电视的声音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

这种状态已经从白天两人被邻居劝和之后维持到了现在，两人各自为营，互不说话。刘女士沉默地准备晚餐，之后厨房传来洗洗涮涮的声音，间或传来碗碟堆放时的犀利摩擦声；李先生呢，则是一边坐在餐桌旁啪嗒啪嗒地吸着烟，一边喝着家里存放了许久的酒，烟换了一根又一根，酒倒了一杯又一杯，就是不吭声。

作为尚且待字闺中还未另立门户的小女儿，小七看了看五十出头的老夫老妻，两人都像个“拗球”一样，固执地不愿做那个首先认错的人。小七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房间，打算先处理自己的工作，待会儿再来观摩战局。反正两人都已经吵了大半辈子了，每一次的结果也都一样，也不用劝，晾着就好。

两人吵架的原因很简单，归根结底无非是因为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儿。夫妻间没什么深仇大恨，引发战火的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然也不会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村里前两年修了柏油路，说是响应上级政策，关注民生，改善乡村环境。于是乎，曾经的坑坑洼洼的乡野小道儿，摇身一变成为了平坦亮堂的柏油大道，而且这水泥路还都修到了每家每户的家门口，方便大伙儿出行。

李先生家由于地处街角口，家门口又有一棵梧桐树，下水道不易通行，因此两年前修柏油路的时候就砍了梧桐树，只在柏油路旁滚了两个空心的圆柱，以用作家里的下水道流通路径。问题解决了，道路顺畅了，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然而随着这两年的积水增多，下水道中积攒了不少垃圾。夏季的时候，甚至会传出一阵阵刺鼻的怪味，忍了许久的刘女士，终于忍无可忍地决定要疏通下水道，将圆柱换成更大体积的，以防再次发生堵塞事件。

刘女士信誓旦旦地要大干一场的时候，一旁的李先生默默地看着自家妻子磅礴的气势，想着她向来说一不二的行事风格，暗暗摇了摇头，看来又要辛苦一场了。鉴于刘女士的凛凛威风，李先生只能不情不愿地着手准备疏通下水道的工作。

因为积水过多，又多泥淖，且有残余的树根作祟，使得污泥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中僵硬如石块，想要快速清理干净，实在是件难事。李先生只能先用铁钩拉出来一块块凝固在树根中的污泥，才能把圆柱成功拉出来换掉。

李先生的工作从早上八点维持到了下午四点，虽是平时也多从事体力劳动，但毕竟不是二十多岁的热血小伙儿，体力和耐心早就在将近一天的劳累中消磨的七七八八。奈何身边只是偶尔搭把手的刘女士还在指挥着自己继续干活儿，就这一点，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先生的耐心成功告罄，再也忍受不了刘女士素来的唠叨。

【02】

战争一触即发，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起初还是简单的发发牢骚，本也未在意，后来，则是天雷勾动了地火般，慢慢地话语当中夹杂了怨气，也已经由眼前这件疏通下水道的事，牵扯到曾经若干或冰封或暂时沉眠于地下的历史，争吵也就不免收不了尾。

直到两人的声音吼得方圆十里内的乡邻都要听见了，隔壁的邻居忙出来劝和。近前一看，李先生站在土堆里仰着脖子瞪着妻子，刘女士眼含热泪地看着李先生，嘴里一直重复地说着：“好，好，你真好……”

邻居们也算是见多不怪，平常李先生在外工作并不回家，但凡回家，两夫妻总会三天两头的吵架，言语上总要互相拌着彼此，虽不至于动气，但也委实是在争吵。眼看着这次两人吵起来都追溯起历史来了，邻居们才意识到事情闹大了，赶忙给这家儿女们打电话，说是老李两口子吵了起来，动了气。

离家最近的小七第一个回来，因为哥哥姐姐们都在外面工作，家里还有老人小孩的，只能明天再赶回来。反倒是单身的小七最有时间，一听说爸妈吵架了，买了车票，就赶了回来。待从邻居口中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小七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了看外面干了一半的下水道工程，再看看屋里生着气的父母，小七也只能摇摇头，叹叹气。

李先生和刘女士是通过相亲认识的。两人见面之前，刘女士曾经有过一段婚约，是家里亲戚给介绍的，说是镇上的一个侄子，家境不错，父母双亲安康，家里只有一个哥哥，家庭关系简单，以后刘女士嫁过去了也不会吃苦。刘女士的父母琢磨了半天，又找人去打听了情况，情况也算基本属实，问过刘女士的意见之后，就定下了这个婚事。

本是一件玉成的好事，可惜婚事才定了一年，那侄子在外面工作，直接从外面带回了一个妻子，也没有和家里长辈商量。无奈之下，这桩婚事只能作罢。虽然那家人和介绍的亲戚赔了礼，告了罪，讨了饶，奈何在那个时代，这样的一段波折终究还是影响了刘女士的名声，以至于刘女士21岁时依然没有定好婆家。

村里人时常会说些闲言碎语，权当打发时间，不一定有什么恶意，但这样的背后私语，说的多了，三人成虎，在陌生人眼中就会留下固有的认知，从而对刘女士妄下了论断。

刘女士21岁的时候，村里的媒人领来了一个邻村的邻村的人，说是对方家境虽是一般，但小伙子踏实肯干，兄弟也多，总有人帮衬着。刘女士的父母合计过后，就对刘女士说了这件事，言语当中不乏对此人的认可，刘女士也明白，已经21岁的自己已经成了大姑娘，给父母造成了一定困扰。也清楚父母虽是心急，但也不会坑害自己的女儿，父母肯定也是打探清楚了，思及此处，刘女士便一咬牙一跺脚应了下来。

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命运，刘女士的命运恰在此处。婚事谈成，刘女士便在22岁那年嫁给了当时小自己一岁的李先生。

【03】

刘女士嫁过去之后，才明白媒人口中家境一般的真实意思。李先生家里当真算得上是家徒四壁。虽是有三个兄弟，但兄弟间一般维持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时，才能彰显兄弟情分，不然贫富差距过大，富兄长眼中哪还会有多少穷弟弟的身影，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刘女士虽是有些灰心，但还不至于因此便不过了，毕竟李先生对自己还是不错的。

李先生双眼皮，大眼睛，虽不白皙，倒也耐看，刘女士的心里还是认可了李先生的。刚开始的时候李先生对刘女士很好，从来不让刘女士干活儿，抢着为刘女士做些体力活儿，到集市上也会给刘女士买些她心仪许久的物事，直把刘女士哄得粉面桃花，才肯罢休。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刘女士才发现了李先生的另一面。李先生的脾气并不好，没什么耐心，两人起初的甜蜜慢慢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而荡然无存，争吵也就由此开始。吵的最厉害的一次，李先生甚至出手打了刘女士一巴掌。打过之后，两人都愣住了，李先生不愿低头，觉得低头了以后就会一直受制于刘女士。刘女士愣了半天之后，一气之下站起身就要回娘家。

当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公公即将日落西山，天空还算明亮。李先生看着刘女士头也不回离去的身影，气的在刘女士身后大喊：“走，你走，走了就别再回来。”

刘女士的身影顿了顿，继续埋头前进，不理会身后炸了毛的李先生。走了大半个钟头之后，刘女士感觉自己双腿无力，浑身酸软，还以为是自己走多了路，太累的缘故，也没太在意，正在气头上的刘女士继续往娘家的方向走去。直到过了十分钟后，刘女士的眼前冒起了金星，刘女士才意识到了问题，可是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刘女士一时慌了神，后悔自己不该意气用事，过于冲动。

刘女士正想着再往前走走，看看田地里是否有人在，却突然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地上。

刘女士醒来的时候，正在医院躺着输水，李先生正在床前坐着，像是一汪水泉的眼睛正看着自己。看到刘女士醒了，着急忙慌地问着刘女士：“你感觉怎么样？有想吃的没有，想吃什么我给你买……”还没有问清楚刘女士想吃什么，李先生已经跑出了病房，嚷嚷着要去买些红枣粥。

直到护士过来，刘女士才明白了事情始末。原来刘女士走后，李先生看天要黑了，李家距离刘家还挺远，李先生不放心刘女士，在屋里待了十分钟后就灰溜溜地去寻刘女士了。也幸好李先生跟着刘女士去了，不然也不会发现倒在路边的刘女士。

李先生当时就已经慌了神，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打了刘女士，只是一直没有台阶下，才会任由刘女士跑回娘家。等到把刘女士送到医院，医生一检查，才发现刘女士已经怀了孕，快两个月了，这让李先生更是自责，只能感谢祖宗保佑，万幸刘女士没有出问题，否则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就这样，李先生和刘女士和好如初，打架这事儿也就揭了过去。九个月后，刘女士生了个男孩，李先生兴奋的像个孩子，刘女士在床上看着傻傻的李先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感情总要出现些波折，才能愈加稳固，不至于失了生活的味道。

【04】

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日子过得顺畅了，家境稍微改善了，两口子又吵了起来。李先生本就有脾气，天生急脾气，一个不对付，就要张牙舞爪的吵嚷。刘女士呢，则是平时脾气温和，但絮叨啰嗦，凡事都得按着自己的章程来做，不能有丝毫误差，摆放的东西乱了，不是之前的样子，刘女士就会生气，开始念叨李先生，哪怕这东西可能是家里的三个不省心的孩子弄乱的。

就这样，一个有脾气，一个爱絮叨，两个人在一块，难免会有摩擦，起冲突，吵架自然也就难以避免。小七和哥哥姐姐早就看惯了自家爸妈吵架，反正他们总是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吵完了，冷战个一天半天，最后举手投降的那人，也肯定会是李先生。因为，一吵架，刘女士就不做饭，受不得饿的李先生就只能服软了呗。

这次吵架好像有些不一样，因为这是迄今为止第一次两人开始翻旧账。而且这次刘女士还乖乖的去做了饭，只是做了之后就是不和李先生说话，小七寻思着明天恐怕要把哥哥和姐姐喊回来劝和劝和才行。

小七起了身，打算先找其中一人聊聊，采取各个击破的作战方式。打开门，却看到客厅里不同于之前的情景。

李先生正颤巍巍地走向刘女士，“唉，腿疼了吧，让你吃药你又不吃，天气凉了，你还这么犟。”

李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给刘女士倒了水，把药拿出来，递给了刘女士。

“我要你管，哪敢劳您的大驾，我还是自己来吧，省得你哪天心情不好了，又要给我算老账，哼。”

“行行行，是我的错，行了吧，不该旧事重提，下回再也不说了，赶快把药给吃了，我给你贴上膏药。”

李先生告饶着让刘女士喝了药，还给刘女士的膝盖贴上了膏药。

“多大年纪了，也不怕孩子笑话，本来关节就有病，还跟个孩子一样，这么任性。”

“还不是被你气的，你以为我愿意啊，你说，这么多年，我辛辛苦苦地操持这个家。我容易吗？你还要埋怨我……”

刘女士说着又带了哭腔，李先生慌忙点头如捣蒜地继续认错，生怕刘女士的钻石掉了下来，砸着了自己。

“你看你，又开始吸烟喝酒，我不就说了你两句吗？”

刘女士看李先生的认错态度还算不错，刚打算原谅他，就看到了桌子上的一片狼藉和地上散落一片的烟头，顿时又气了起来。

“好好，不吸了，也不喝了，说到做到。”

小七听着李先生和刘女士的话，没有言语，转身回了房间，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开始给哥哥和姐姐发消息。

“不用来了，两人已经和好了，明天各上各的班，等周末再回来看看吧！”

小七看着暖黄色的灯光，听着客厅里时而传来的细语声，给询问的哥哥和姐姐回了一句：“怨偶？否也。有多少怨偶其实都在默默地关心着彼此，他们虽然时常相互抱怨，但也最了解彼此，都是对方不可或缺的依赖，恰好咱们爸妈就是其中一对。”

夜里静悄悄的，时有轻风吹过，似在呢喃着某些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