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清 图|网络）
最初，他们是从情欲开始的。
那天，美国依阿华洲的一个小镇上的天空湛蓝如洗，阳光和煦，绿色的波浪在田间、树林里翻滚，白色木屋在习习的熏风中慵懒而百无聊赖地卧着。年华似水，而不自知。
摄影师罗伯特在寻找廊桥的途中迷了路，偶遇穿着粗布连衣裙的弗朗西斯卡。那天，家里只剩下她，丈夫和一双儿女刚巧去城里参加为期四天的农业展览会。
许是很久不曾接触外乡人，为他指路的时候，她时而拍拍额头，时而轻抚裙裾，略显紧张，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他有点惊讶而好奇地盯着她，似乎是为她那与年龄不符的天真羞涩。他继续饶有兴致地打量她，这个常年在田间劳作的妇人，如一朵开到最浓最深处的花，有着不一样的成熟而健康的风韵，这对常年穿梭于林莽之中对性充满了本能渴求的他，不啻为莫大的吸引。他盯牢她的背影，镜头聚焦于她丰硕而摇摆的臀部，风情十足——虽然她是无心的。空气顿时升温。
她坐在他的车上为他引路，他弯腰去手套箱里拿烟的长满绒毛的手臂拂过她裸露的腿，肌肤的接触让弗朗西斯卡如电流通过全身，吹皱一池春水，她旋即手足无措、语无伦次。情欲通常就是这样，电光石火，防不胜防。
他在她家院子里脱掉上衣擦洗一路风尘，她躲在窗帘后面偷窥，心猿意马。
他在廊桥上给她拍照，四目交汇，把对方深深地看在眼底。他发现了她的美，她同样——原来我如此美丽。
在厨房里，他越过她的前胸和后背去够她右边的东西，她慌乱不安。有意？无意？谁知道呢。她就这样中了情欲的毒。
情欲是爱情中最容易中的毒，情欲是长明之灯，是不灭之火，再强的洪水、再猛的劲风都淋不熄、吹不灭。
她在他之前用过的浴缸里洗澡，她抚摸着他之前沐浴、喝啤酒的浴缸边沿，她轻轻拂过自己
的脖颈，脸因为幻想而绯红，目光如水地低低呻吟着。
她换上那件新买的低胸设计的礼服裙，光彩照人地出现在他面前。腰身丰满，臀部跌宕起伏，他错愕而赞赏地盯牢她。
共舞。呢喃。交心。缠绵。
他们开车去另一个无人认识的小镇，身心全然放松地交谈、抵死缠绵。她的长发披下，回到了少女时期。
她是毫无理智地豁出去了，当她买下那件礼服裙的时候，对于接下来的事情，显然早有期待和准备。虽然她明知他迟早要离开，留下她独自面对封闭的乡村里的流言蜚语。情欲让她无所畏惧，勇气非凡。
然而，让人痛到心绞痛的爱情往往不是情欲这么简单，虽然身体往往最诚实，知道你爱他，知道自己从身体和内心都迫不及待地想向他打开。罗伯特和弗朗西斯卡彼此之间有更深刻的吸引力：对方身上所拥有的特质，正好是他们自身稀缺而又孜孜以求的。
他云游四海，以摄影为生，渴望安稳舒适的家庭，渴望嘘寒问暖的爱人；她擅长田间农活和家庭杂务，温柔妥帖，安静健硕。这份温暖让他身心放松，舒适安然。她是他的桃花源，是他的安乐窝。
她呢，在充满艺术气息的意大利出生，在那里成长到20多岁，上过艺术学校，对艺术和文学有一定修养，身上流着的是意大利人的浓烈奔放的血液（影片开头，弗朗西斯卡在厨房烧菜，放的可不是一般美国乡村农妇听的乡村音乐，而是意大利歌剧CASANOVA里的咏叹调；她廊前看书，读的也是叶芝的诗）。
孤注一掷地来到美国依阿华这个大农村后，日复一日的生活让她感到无聊而枯燥，小镇单一而闭塞的环境让她感到乏味而厌倦。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她渐渐压抑内心的少女梦想，强行按住内心不安的跳蚤，不得不让自己变得庸俗粗鄙，去适应环境。
她好久不曾买新裙，日复一日地将自己美好的身躯包裹在粗陋的衣服里，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曾经有过梦想，曾经美丽过。她以为她就这样相夫教子、面目模糊地过完一生了，直到遇到他。
罗伯特是个卓尔不群的男人，自称是“最后的牛仔”。他像一头充满天地精气的豹子，敏捷、本色、强有力，十足的魅力男性。他是她狭窄见识里最完美的男人。
他帮她打开了她封闭世界的窗口，让她呼吸到了外面的新鲜空气，见识到了外边丰富多彩的光景，她对他充满了渴望，渴望那种别样的自己遗失已久而今有机会重拾的生活。
他让她重新发现了自己的美，重新知道了内心不甘的梦想，重新发现自己内心不灭的生命之火。情欲是一座廊桥，涉过心河，把她引出了封闭的世界，重新点燃了她，引出了她潜藏已久的另一个鲜活的生命，让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像自己，但更像原来的自己。她爱这样的自己，就像爱他一样。这样的懂得和慈悲，是丈夫不曾也永远不会给予的。
他对着她的眼睛说：“我在此时来到这个星球上，就是为的这个，弗朗西斯卡。不是为旅行摄影，而是为爱你。我现在明白了。我一直是从高处一个奇妙的地方的边缘跌落下来，时间很久远了，比我已经度过的生命要多许多年。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向你跌落。”
至好的爱情大抵便是如此吧，能够无限地滋养自己，愉悦对方。
在情欲和彼此交心的力量方面，二人更是旗鼓相当。男女之间难得棋逢对手，他们两人之间却奇迹般的咬合，丝丝入扣。他们不停地说话，不停地做爱，他们要把一生中最重要的感受彼此交付，要把彼此渴望的特质在对方身上尽情闪现。他们要把这短暂的四天时光变成四个月、四年……
弗朗西斯卡和罗伯特之间最揪心的情节，不是那“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短暂的四天时光，而是分离后，他们在镇上偶遇。
车外大雨滂沱，车内风起云涌。他在车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试图挣扎着最后一次邀约与他离开这里。他的车缓缓行驶在他们的车前面，她的身边坐着自己的丈夫。他停在他们面前，许久不开走，无声地告别。她泪流满面，按下门把手，将走未走的揪心和剧痛。
此后，她如同往年一样辛勤打理这个家，和身边这个从未懂过她的男人一起衰老，陪伴他死去。偶尔也会怀念他，当初情欲的潮起潮落，已经过岁月的无情冲刷。
当初最后一夜，罗伯特邀请她，跟他一起离开这里，弗朗西斯卡为什么不同意呢？也许，选择罗伯特，就会有不一样的人生结局。也许？也许的事情谁知道呢？
她在和罗伯特共度的最后一晚，说的一些话才是解读弗朗西斯卡不跟随罗伯特离开的一把钥匙吧。
大概意思是说：她和丈夫、孩子共度的日子虽然很琐碎，但是刻在生命中已经形成了无法抹去的印记，融入在自己的生命里，即使私奔，开始新生活，过去的岁月不能在记忆中消失。
弗朗西斯卡是个极其聪慧的女人。她内心里一片澄明，她明白：所谓理想生活，都在别处。
伍迪艾伦有一部黑白片《星尘回忆》，有一个片段让人印象深刻。他卡在一节车厢里动弹不得，四周的人统统板着面孔，目无表情。他只好回过头，透过车窗，看到隔壁轨道上那节车厢里热闹非凡，有人喝香槟，有人跳舞，还有个女子隔窗向他吹送香吻。他一时迷醉，立刻对窗外的那节列车非常神往。可是虽近在眼前，却远在隔窗的铁轨那边，能看见，却过不去。
我们凡间多数人的生活大概都是如此吧，永远觉得别人风光无限，人家的苦恼和焦虑我们却永远无从知晓。隔着玻璃，一切都是光鲜的，一切皆可入画。我们都向往着别处的生活，自己内心的魔障，却无力跨越。
你看，人就是这样生而不自由，曾经的梦想总会屈服于现实。纵然切合无缝的情欲和交心让弗朗西斯卡神魂颠倒、意乱情迷，但若要在两者之间做出痛苦的抉择，理智和家庭责任感会让举棋不定的她倾向于虽然不懂她却爱她的丈夫和一双业已长大的子女，这样的生活已刻入她的生命，无法割舍。
同时，她也明白：人毕竟是生活在一定社会环境中的，爱情本身可以是纯粹的，但是维持爱情的方法就没那么简单了。“我爱你”，容易说。“在一起”，很难做。婚姻生活总是类似，面对生活的琐碎，激情消退后，生活会进入另一个方向的同一个轨道，殊途同归。
即便有奋不顾身推倒重建的勇气，生活照样会把一模一样的烂摊子摆在有情人面前，面目狰狞地考验双方再造生活的能力。费尽力气挣脱旧生活，有了令人欢喜的新鲜感，但是之后鼓起勇气重新开始的新生活，终究也会沉淀下去，变成旧生活。
越过山丘，才知道无人等候。但是很多人并不肯信，总得越过山丘亲自去证实，最终双手空空而返。
所以，与其让美好的爱情被现实摧残到不堪，不如藏在心底。
洁尘曾说：保护爱情有两种极端方式：一种是在厌倦和懈怠到来之前，终结交往，将爱情定格在盛开的状态，让后半辈子为这朵花唏嘘感叹怀想不已；另一种是用死亡来保护爱情。
面对生命中的真爱，弗朗西斯卡用最永恒的方法来珍惜他，怀念他，凭吊他，让最美好的自己在他心中牵念一辈子。而罗伯特，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道永恒的光，瞬间照亮她，也足以光耀她后半辈子的人生路。
虽然没有俗世中的相伴终老，却永远的心心相通，永远的明镜相悬，彼此成就了心中最美好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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