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不懂美为何物,只知道有吃有穿有玩就好了。那是中秋节的晚上,我和小伙伴们看完露天电影回家,夜已经深了,月光下的小河、小桥、小村子,像一幅水墨丹青。画面寂静无声,微风过处,几条柳丝轻轻摇动,似在哄着水波入睡。我当时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轻盈,似乎裏上了薄纱,随时可以飞天而去。抬头仰望月亮,我看到月亮上嫦娥、月兔、月桂树清晰可见,不由自主地赞叹,好美啊!
长大后,整天低着头忙忙碌碌地劳作,没有心思仰头去欣赏月亮,偶尔想起月亮,站在小小的阳台上,放眼望去,路灯、霓虹灯、景观灯,五光十色,月光不见了。也曾想去山间赏月,终究还是离不开滚滚红尘而作罢。

最近读《月亮与六便士》,合上书本的那一刻,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塔希提岛的月亮,比我小时候看到的月亮还要美,还要神奇,那是伊甸园的月亮,是斯特里克兰一生追逐的月亮。
斯特里克兰四十岁以前是证券经纪人,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和乖巧的一双儿女,过着中产阶层优裕闲适的生活,妻子热心和文艺界人士交往,家中常常高朋满座。某天他突然不告而别,离家出走,去巴黎学画,过上衣食无着的乞丐般的贫困生活,最后流浪到南太平洋上的塔希提岛安顿下来,一心一意在那里画画,直到患麻疯病死去。他为了追寻自己的梦想,抛弃俗世的享受,克服难以想像的苦难,终成伟大的画家。

一、为了理想,和现实决裂
在人们眼里,斯特里克兰是个无趣的人,沉默寡言,不懂艺术,是大街上那些匆匆忙忙养家糊口的男人之一。
四十岁的男人,磨去了青春期的冲动,肩负着养家的重任,上有老下有小,想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考虑到社会地位、家庭声望、子女未来,即使鼓起十分勇气,也会泄漏八分。最后只能安慰自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差,谁的人生没有遗憾呢?算了,没实现的理想让儿女去实现吧!
可是,斯特里克兰坚定地说不,养家十七年够了,他要为自己活,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他卸下了家庭责任,辞掉了工作,独自去巴黎学画画。这对于一个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中年人来说,需要非凡的勇气。不仅如此,他还无视社会对他的评价,不顾他人鄙视和厌恶的目光,不在乎能不能成功,独立特行,我行我素地踏上另一赛道。
这种为了理想放弃一切的举动令我钦佩,这一类人历史上出现过很多,近代的五四运动,就有许多热血青年放弃优越的生活,投入艰苦的抗日救亡运动之中。解放初期,两弹一星的功勋科学家,为了祖国的强盛,在远离家人的沙漠,冒着生命危险搞试验。正是由于有这样为理想而奋斗的人,世界才变得如此精彩。
也许理想有大小之分,但无高下之别,斯特里克兰为了理想和家庭决裂的行为,我肯定做不到,我相信大多数人也做不到,但同样值得我敬佩和尊重。

二、挣脱世俗的束缚
斯特里克兰到达巴黎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从一个优雅、整洁、礼貌的人,一变而成粗鲁、肮脏、冷漠的人。他抛弃了妻子和孩子,对可能给他们造成的不幸无动于衷。他拒绝他人的帮助,无视他人的好意,把他人给予他的帮助视作是理所当然。在他看来,不是我有求于你,是你主动选择帮助于我,那么对于你的主动选择,我无需给予任何的回馈。
斯特里克兰病重得快死了的时候,斯特罗伊夫热心地把他带回家治病,精心照料他,使他得以康复。可他并不感觉到自己良心上过不去,反而霸占斯特罗伊夫的画室,把斯特罗伊夫赶出去。斯特罗伊夫的妻子莫名其妙地爱上了他,义无反顾地要和他在一起,斯特罗伊夫苦苦哀求,他表现得无动于衷。在他看来,自己正好需要这样一种情欲的满足,也需要这样一个裸体模特,夫人自己贴上来的,与他何干?再之后,他觉得不再需要这个情妇了,感觉到这个情妇已然妨碍了自己,便断然离她而去。情妇的自杀身死也没有给他的心理造成任何的波澜。
这等离经叛道的行径,让我恨得牙痒痒,简直是一个反社会人格的人。可是细想想,符合社会道德规范的人就一定是好人吗?当婚姻必须遵循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之时,自由恋爱的男女就是离经叛道的坏人。当裹小脚是美的年代,拥有自然脚的女子是嫁不出去的丑女。
我们每个人生活在文明的世界,社会的无形之力把我们变成“不得不成为的那种人”。文明的体面、礼节、尊严、规范等等一切法则以及所影响的亲情、友情、爱情等情感都已失去了它们本来模样。我们的鄙夷、斥责、愤怒,我们的热爱、感激、怜悯,里面含有多少虚伪成分,是一个连我们自己也说不清的事。因此,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看上去正常的可能早已不正常,我们看上去很不正常的,可能很正常。
毛姆认为,普通人遵循社会规则是生存的需要,但一定不是理想的需要,不是艺术的需要,不是月亮的需要。斯特里克兰去追逐纯粹精神上的理想,追逐纯粹的艺术,追逐真实的月亮,就需要隔绝这些遮蔽他追求的阻碍,报以无可遏制的冷漠与厌恶,对假的怀有冷漠才能真切地见到真实。

三、找到自己的月亮
斯特里克兰流浪塔希提岛,那里的岛民对不具人情味的他充满宽容和同情,因为他们还保持着自然生活状态,就像能接受动植物的多样性那样,能容纳人性的多样性。
塔希提岛是斯特里克兰的伊甸园,是他心灵的故乡,到了那里他就不想走了。他和土著女人结婚,恢复到原始的本能状态,腰间缠条布,赤脚行走在山坳丛林中,无所顾忌、不求技法,只需专心一意地画他心灵的眼睛看到的幻景,画他为之疯魔的梦境。周围环境中处处能找到他灵感触发的机遇,他仿佛脱离了驱壳,找到了灵魂的归宿,终于在这个地老天荒的异国他乡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有些人一心渴求真理,为了求得真理,他们会不惜动摇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根基。斯特里克兰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他追求的不是真理,而是美。美就是他的理想,就是他的月亮。 在生命的最后岁月,他终于觅得了内心的安宁。
那附体的恶魔终于被祓除了,随着这部作品的完成——相对而言,他的一生都是漫长而又痛苦的准备期——他那孤绝而又饱受折磨的灵魂终于得到了安息。可以说他是欣然赴死的,因为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四、理想和现实的选择
斯特里克兰离家出走后,她的太太说:“她如果想成为一个艺术家,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呢?对于这样一种志趣,我自认是绝不会不表示同情和支持的。”又说:“不管怎么说,如果他有任何天分的话,我肯定是第一个跳出来鼓励他的。我不会计较由此可能付出的牺牲。”
我们都希望理想和现实能够统一起来,既能享受到六便士这样的物质生活,又能轻松地实现理想,然而现实非常打脸,平庸之辈的画能够畅销,如斯特罗伊夫,画俗气的意大利人物和风景画,不仅自己过得衣食无忧,还可以帮助穷困的画家。而像斯特里克兰这样天才画家,生前得不到别人的认可,也从来不卖,全家要跌入食不裹腹的境地,全家生活如何过下去。没有收入,还要不断买画布颜料,夫妻恩爱能维持下去吗?亲朋好友要好心忠告吗?左邻右舍要讥笑讽刺吗?在四面围困下,他如何继续画下去?可以肯定地说,如果他没有离家,成不了伟大的画家。
理想的实现不可能一蹴而就,要经受各种磨难和考验,一心一意专心致志地做下去,有时穷尽一生也不一定能成功。他放弃世俗的享受,突破社会的束缚,勇敢地去开辟自己的道路,才能做出惊世的成就。所以毛姆用天上的月亮和脚下的六便士做比喻,表示两者有天上地下的距离,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不可能得而兼之。
世界上做出卓越成就的人,都有为了理想舍弃一切的特质。我们普通人虽然达不到如此心无旁鹜地为理想而奋斗,但我们可以做到为了理想而适当舍弃享受。愿我们低头捡取地上的六便士之际,还能抬头仰望月亮,找到属于我们自己的塔希提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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