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还是福克纳曾经讲过,童年的不幸是作家的摇篮,或者说不幸的童年是作家的摇篮。他这话呢当然也很片面,但是它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揭示了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如果我们想到高尔基的童年,想想狄更斯他们的童年,也依稀可见,这就是一种相当普遍的这么一种现象。
这个童年呢我也曾经说过,如果给我一个幸福的童年,我宁愿不要当作家,我也愿意从小衣食丰足,能够上幼儿园、上小学,家里边父母亲心情舒畅愉快,学校里老师对孩子们一视同仁。然后我上了小学上中学,上了中学上大学,我非常希望按照这样一条人生轨迹,来完成我自己的少年青年时期的生活和教育。
但是我们这样的一种童年,当时自己感觉到是痛苦万分的。当我牵着牛羊一个人从田野里回来的时候,看到跟我同年的孩子们,正在学校里面高高兴兴的又打又闹,那我心里面我真是产生一种高玉宝半夜鸡叫的感受,非常痛苦,因为人都怕失群,鸟怕失群,人也怕离群。尤其是一个孩子,他这种孤独感,他更加强烈,孩子都喜欢成群结队、打打闹闹。所以这种东西我觉得是对一个少年的一种痛苦的折磨,尽管从作家这个角度来讲,这是一种早期的训练,但这种训练我宁愿不要。但是没有办法,命运让我这样,所以我也只好如此。
这一阶段我尽管辍学了,但还是读了一些书。乡村的这种图书存在量、屯量是有限的,每个村庄里面有几部书大家都知道,比如说张大爷家有一部《三国演义》,什么李大婶家有一部《水浒传》,残缺不全的,邻村有一部《封神演义》,都很清楚。哪个老师有什么红色经典小说,《红岩》、《林海雪原》等等,所以这些书很快就读完了,读完了以后也就没书可读了。没书可读,那你只能找你所能够接触的艺术文学,也就是口头文学、民间艺术,或者是县里边的电影队,每年下来巡回放映两部电影,或者是县毛腔剧团,一年下来一次巡回演出,所以寥寥可数。
更多的、大量的接触的,还是在老百姓的口头所传承的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历史掌故、奇闻轶事、祖先的经历等等这些东西,以及在集市上这种说书的艺人们,他们所唱的这些什么《七侠五义》、《说岳全传》、《小八义》、《大八义》等等这些东西。所以我觉得民间口头文学实际上是一个非常丰富的宝库,我写了40年了,我觉得依然没有写完,依然会经常又冒出来。哪一年听过这个故事,还没有写到小说里去。
当然这些素材积累着来自于这个口头传说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就是民间的老百姓讲述故事的这种口吻和方法,口头传承的这种文学的形式,也对我的创作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所以我后来的很多作品里面都会经常出来一个老人在讲故事,或者出来一个民间艺人在唱歌、唱戏,包括透明的红萝卜里边,老铁匠也在唱。那老铁匠唱的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很文雅的这几段唱词,也有人曾经问过我是来自哪一出戏?我说没有,是我自己编的。为什么我可以写出来让大家感觉到,仿佛是从哪一个戏里面选出来的一段呢?就是因为从小耳濡目染,找到了或者在脑子里边形成了这样一种关于民间戏曲的语感,所以写出来这个东西还是靠谱的。
童年记忆、童年经验、童年生活往往都是跟故乡、跟母亲联系到一起的。而人在童年时期应该是:第一是非常单纯,第二是非常好奇,第三是他这个头脑就像一张白纸,各种颜色,各种声响,各种印象,各种气味,都可以包容进去,而且长期可以保存下来。而且童年时期也是一个人的成长过程当中,他的世界观、价值观,他的性格确立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如果这个阶段充满了这种挫折,充满了痛苦,充满了焦虑不安等等各种各样的情感的,那么这个孩子的心灵在某种程度上,应该是会得不到一种特别正常和健康的发展,这个孩子可能在某些方面会产生一定程度的扭曲,比如说特别敏感,特别自卑,特别自尊,特别胆小,或者特别的胆大妄为啊等等,我想都是童年当中没有受到这种特别中规中矩的这种教育,所产生的一些后果。
那么这对文学我想也许恰恰是一件好事。如果我们按照一种标准的教材,按照这种模范的、标准的家庭模式、教育模式,来塑造所有的儿童,我想他们成长起来应该都是大同小异的。正是因为每个人的家庭、生活、个人经验,乃至于他出生的地点的不一样,才使我们这个人千姿百态,才使我们人的性格千奇百怪。那么这样一种奇特性、独特性,就是文学最需要的。
每个人都逃脱不了自己。现在想一想我们这一批作家,老一代的我们不敢说了,年轻一代的我们也不好说,就是我们这一代50年代出生的作家,再看看我们所写的这种作品,每个人都在写童年,或者说每个人的童年都在他的每一部作品里面,或者是正面直写,或者是闪闪烁烁,所以逃不过去。
那么现在的读者,我当然希望他们有幸福的童年,我们也在用自己的努力,来为我们的后代营造这种幸福的、美满的少年童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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