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纪初某一年的冬天,袭来的西伯利亚寒流格外猛烈而持久,硬生生把温暖湿润的江南地装扮成了北国的景象。
鄱阳湖冰冻三尺,据说有在湖边生活了一辈子的老渔民抡圆了铁钎一次次砸下,半个时辰之后冰面上还只是留下一块巴掌大小的疤痕,细碎的冰屑飞扬在半空中像匕首一样锋利,打在人脸上能划拉出血沫子,热辣辣钻心的痛。
县城南角点将台社区住着一户姓张的人家,境况一直来就不太好,添丁之后更是捉襟现肘。年前企业改制,户主张师傅被以1000元/年的价格买断了工龄,自此从做工20余年的国有矿山下了岗,生计之难恰如扣冰求鱼。
每天天不擦亮,他便和其他下岗工人们一起从县城的四角聚集到农贸市场,苦中作乐的相互说点家长里短一直等到八九点收市,拾掇些泛黄的菜叶子片,如果有幸能抢到猪牛羊的下水货便算是开荤了,能被工友们念叨许久。
吃米从来都是5斤5斤的赊,赊多了米店也不肯,他们怕赊销户结不了账,躺在账面上再多的钱收不回来那就成了呆账,呆账在那个年代里指不定哪天就能要了命去。
至于呆账是怎么要了命的,和我讲述的司机语焉不详,我也没有探问,只是沉默着等他抽一口烟后把话题延续下去。
星子县城南点将台社区的张师傅一家有四口人,除开支付孩子的学杂费外,平常日子就只能靠烂菜叶子和米汤饥一顿饱一顿的糊弄着。眼看年关将至,饿的面黄肌瘦的大女儿嗷嗷叫着要吃肉。张师傅心里有愧,只得哄她说只要期末双百分家里就买肉食。
那一年星子县城关镇中学直到腊月二十二才放假,本该是兴高采烈的日子,张师傅拿着女儿的成绩报告单却是哑巴吃黄莲。
腊月二十九日,早七点的时候阴云聚起,雨雪渐止,农贸市场里一片腌臜。
稍息,肉档那边一阵子喧闹,夹杂着当地方言的大声叫骂。有好事的大妈传言肉档老何的铺子抓住了小偷,现在老何和他儿子正抽人家,谁拦都不停手。小偷也是奇怪,拼命用手护住了脸,一声不吱只在地上打滚躲避往身上招呼的拳脚。
然后便有言语说小偷是红星矿场的下岗工人,家里实在苦,闺女耐不住饿想要吃顿肉,才不得已觍颜下了手。老何父子眼瞅着打的人面皮青肿过意不去,面对赶来的民警声明不再追究偷摸的事,还顺手把肉送给了他。
一片猪腰子肉,约摸七八两的样子。
新年的正月初一,寒潮终于消停,天堪堪放晴。
点将台社区居委会组织团拜,当老街坊们来到张师傅家却久久叫不开门,有人觉察出不对便遣青壮借道隔壁人家攀上他家阳台,潜入屋内。
一家四口或坐或躺伏尸当场,母亲抱住两岁的男孩,父亲搂着中学两年的女儿;四人嘴角边的白沫已经结晶成块,身体僵直,触手处冰凉如铁。
接警后警方进行了两个时辰的现场勘验,最终排除了他杀的可能。
事后从当地派出所流出的消息,腊月二十九那天,张师傅拿了肉档老何给的肉回家,在路上问开杂货铺的林大姨赊了一包毒鼠强。
——点将台的老房子总闹耗子,平常里常有人来买药,谁能想到老张用来药自己呢。
——我也算作了孽。
林大姨在刑侦队说起往事仍然浑身颤抖,仿佛身体里某个恶毒的魂魄正待破茧而出。
多年以后,原红星矿场的下岗职工组织了联谊会,老工友们聚在一起话题总离不开井下一组的张师傅,还有他那在洗衣店做缝补工作的婆娘、想吃肉的大女儿张红荷、尚未学语的小儿子天天。
张师傅大名张立勇,原国营红星矿场井下一组的机修工,二00一年下岗,二00三年除夕夜带一家四口服毒,终年四十二岁。
这篇故事是星子县当地的出租车司机讲述的。
故事讲完后我的里程正好告终,郁结在胸,于是独自沿着公园大道眺望鄱阳湖,远处湖面高处的星空下流星雨划过的苍穹尽是一片人间唏嘘。(文/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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