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是别人的姐,是他的妞。
小军听过太多人评价她永这句话,对潘家园唯一一家影像厅,女儿情的老板——娟儿。来看碟的,胡同里打茶围的都叫他一声娟儿姐。小军就好娟儿这口,他马上就成年了,他想要一个女人,一个娟儿一样的女人。
可是,蜜已经有人嗅了。
北京城最不长眼的几个生瓜蛋子都知道,东城的大哥是車子,螳臂当車,万夫莫敌,手接手打过的地盘现在看来就像开着车碾压出来的。他是小军最崇拜的男人,今天出狱了。
今天潘家园热闹,带着大茶壶,骑着自行车,来淘宝,人多。路央央那个鬼头鬼脑的小子,登着两个大轱辘,站着中间的道,车后得喇叭声铃铛声交响,搞得不像是一个人酿成的,而是一场人与人,车与车之间的博弈。
娟儿篇
89年,娟子才开了这家女儿情,娟子是纯粹的北京大飒蜜,小时候在院儿里,老的少的都喜欢他,罩着她。那时候东城西城争老大,一上街就是百号子人,旁边的大解放上一定坐着一个小姑娘,提着一块砖。
女儿情是潘家园唯一一家录像厅,这旧货市场从桥头到马路,摆的全是让人不想要的二手货,三大件的年代越来越淡薄,更多人往录像厅里走,女儿情的生意自然好得很。
娟子爱放古惑仔,大家也爱看,那时候街上的人都学着穿得港,似乎香港是大陆通往世界的唯一出口。小军怕是店里最小的常客了,每次放古惑仔,他就趴在门口看,有时候攒了俩钱,一定往第一排坐。每次看完了,他都还要在娟子旁边逗留一会儿,听听她跟朋友们说话,感觉就听到了整个江湖。
娟子嘴里叼着烟,旁边站着的都是潘家园有名堂的,他男人明天要去天安门报他的杀父之仇,她总觉得,看着小军格外的亲切。
“崽儿,是想上道吗?”
四月的风清冷,夹着烟,手一抖,娟子笼了笼上衣,现在放的是姜文演的芙蓉镇,娟子跟人说过这才是她最喜欢的电影,他男人也喜欢。
今天是娟子的男人出狱的日子,他去那天刚好撞上天安门戒严,还没动一下,就被警察抓了起来,凶神恶煞的,一关关了八年。
“娟儿姐,车哥多久到啊?”
小军就要十八了,他永远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西服,松松垮垮。娟儿上次提了一句,要是小军真想上道,等他男人出了狱,带着见面礼来,收不收他就看他造化。
“娟儿姐,我成年那天想把你这儿包下来,就放我爱看的片子。”
娟儿没功夫理会他,男人的兄弟今天开车去接他,应该快到了,可马路上人与车都在较劲,谁都不让谁,反倒一个穿破烂制服的老头却还到处指挥。等了八年,这最后的一会儿最是难熬,娟儿直接往前走,她不愿坐以待毙。
两个轱辘的,四个轱辘的都死在了路上,剩个两条腿的老头,阴冷的盯着他们,嘴上骂着他们大爷,娟儿找不到他,她回女儿情了,八年了,他应该比自己更着急吧。
回到店里,她本来放的芙蓉镇被撤了,屏幕里播着叶子楣袒胸露乳,甚是恶心,她冲进播放室,鬼头鬼脑的小军手里拿着一卡盒,正看着入迷。
娟儿提起手就打,这崽儿骗她来给车哥送见面礼,结果就是拿了一盘三级片来放,她正追着打他,追到了门口,正央央的撞上了一个男人的胸膛,小军顺着门得缝隙溜了出去,刮了一下那男人的肩膀。
“妞儿,活儿没放下啊”
他终于回来了,車子,也就是车哥,曾经东城的大哥大,他俩就因为一部芙蓉镇,在一起了。
娟儿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芙蓉镇,他疑惑小军放的那部三级片哪儿来的。
店里挂着的书法大件被車子扯下来烧了,上面写着道义两字。娟儿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怎么问,她正准备关门,余光才发现角落里坐着一个穿制服的老头,那个在外面指挥交通的老头。
車子篇
“车哥,这茬硬啊”
“怎么,不敢啊?”
“不是不敢,那儿有警察啊。”
“我爸也是警察,一样被道上的弄死了,还被抢了制服。”
“车哥,我没这胆子,最近学生闹得凶,天安门一直戒严,别闯这硬茬儿。”
这是車子在天安门最后一段对话,他仍然贯穿了他万夫莫敌的称号,可刚露出刀鞘的那一刹,就被警察抓了,随后关了八年。
車子在女儿情门口抽烟,昨天他喝醉了,今早手里紧紧握住一张纸。他找到了他的杀父丑人,纸上清晰的写着那个人杀了車子的父亲,要报仇来这儿找我,这是一张印着天安门的宣传纸,他今天就要去天安门,杀了他。
昨天娟子答应了他求婚,报了仇就结婚。
晚上在东来顺喝大了,他不让人送,他一个人走在女儿情的马路上,女儿情的门口坐着一个老头。穿着一件破烂烂的制服,一件五六十年代的警察制服。
小时候車子的爸爸穿着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
“爸?……”
老头至少五六十岁了,他抬起眼,却有一双如虎豹的眼睛,陷得深邃。老头里面穿着一件白衬衣,口袋里一直别着一只钢笔。
車子被关了八年,今天出狱,兄弟本来说要来接他,一直没来,叫了辆出租,去潘家园。
马上就是元宵节了,来潘家园淘货摆摊的多,这路倒是堵死了。谁也不愿意让谁,北京人就这气性,骑车的不让开车的,开车的不让过路的,能动弹的只有一个穿制服的老头一直在指挥交通。
等到终于顺畅的时候,女儿情已经被他看见了,路边有辆拉夫撞倒了两个大轱辘,那个穿制服的老头非要拦住车主,也不是他的车,他起劲得很。
车子开过“事故现场”,車子眼里只有女儿情和盼望看见娟子,这八年苦了他的妞儿,娟子也成了娟儿姐。
门口撞上不长眼的生瓜蛋子,要隔从前,他打断他的腿,可今天娟儿也撞进了他的胸膛。
屏幕里叶子楣在床上搔首弄姿,車子八年没见过女人了,第一次就受到了其他女人的挑逗,娟子去换片子,一直没换好。他强迫自己转移目光,墙上挂着两个大字——道义,去他大爷的。天安门逃了,今天又恍了他,没有道义,他把它扯下来,放进火盆,烧得灿烂。
虎爷篇
潘家园打茶围的都认识娟儿姐,倒不是她是窑子里的,而是通上气了。而窑子里的大茶壶却都认识街上的虎爷。这才是硬茬儿。实打实的朝阳老炮儿,年轻时一刀砍死过警察,倒没判死刑,89年出了局子就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旧制服,在街上装交警,有时候撞上生人,收点路费,以此为生。
谁都不明白这本来有理有面的虎爷,怎么干上坑蒙拐骗了,他就守着女儿情那条街。
这天晚上他坐在女儿情的门槛上,夜晚的潘家园很静,女儿情白天放的芙蓉镇似乎现在都还有余音。
那个喝醉的男人走了过来,驻足了半天,突然跪倒,叫了声
“爸?”
虎爷知道他,他就是自己杀的那个警察的儿子,现在是东城的大哥大——車子。当年車子的父亲想强暴娟子,虎爷一刀砍向他,没成想一刀就砍死了。娟子跟虎爷是一个院儿的,他从小看娟子长大,最忘不了,那个以前东西城争老大,坐在大解放上的那个提着砖头的小姑娘。
他护了她,可这份蜜不是他的。现在車子和娟子感情好上了,車子这人虎爷也了解过,讲义气,重情义,他个老头子没什么可担心的。到是那件恩怨该做个了断了。
他在裤兜里摸出张火车票,是去广州的,他又放了回去,地上有张纸,他捡起来,抽出衣袋上别着的钢笔,写下一段话。
小子,我就是你要找的杀父仇人,我们之间不多废话,明天来这儿找我,做个了断。
他塞进車子的手里,纸露出来的一截红色,是五星红旗的红色。
車子没来找他,就听说在天安门被抓了。
女儿情里挂着的两个大字道义,活生生的让虎爷又穿了制服八年。
今天車子出狱,他等着車子出来了断。女儿情门口人车碰撞,他多管闲事的性格又跑了出来,那辆不是他的自行车,被撞倒,他非抓着车主不放。总算闹得靠了边,路又畅通了,一辆出租车跟着队伍驶过他背后,車子坐在里面,看着前方。
小军篇
小学时就爱去录像厅看古惑仔,听娟儿姐和朋友谈天说地,经常被打趣,被摸头,被捏脸,他倒还喜欢上了这里。
这天是娟儿姐第一次问他问题
“崽儿,是想上道吗?”
娟儿姐是他最喜欢的女人,他盼了多久,等娟儿姐招他,他以为迷恋古惑仔就能收到她的青睐,好吧,他等到了。
“娟儿姐,我行吗?”
娟儿姐笑了,跟周围的人一起笑的。
他悻悻地准备离开了女儿情,走到门口,娟儿拉住他,甩给他一个影盒,盒子的被一张印着天安门的纸包着,他撕开包装,是一盒古惑仔的碟子。
“明天拿着这个来这儿,能不能拜成,看你造化。”
她吹出一口烟圈,罩着小军的脸,越来越大。
小军在门口就扯下了那张包装纸,扔在了地上,印着天安门的纸怎么能包古惑仔呢?
第二天,车哥进了局子,女儿情没开门,娟儿姐不在这儿。
八年过去了,古惑仔看了一遍又一遍。今天车哥也出狱了,今天小军十八了。
他老早就来了女儿情,昨儿跟娟儿姐说好了,今天拜车哥,也成。他准备好了那盘古惑仔,进了播放室,看见娟儿姐走了出去,他以为车哥来了。
他取出正在放的芙蓉镇,拿在手上,放进盒子里装的碟。他给自己的成人礼是一张香港的三级片,就在潘家园买的,八年后的车哥在他眼中也就是一颗車子,横冲直撞,并不是万夫莫敌。
娟儿姐突然进来追着打他,他死死拿住手上的盒子,盒子里装着那盘芙蓉镇。他跑出了门,他被门口刚刚站着的那个男人的肩膀,撞得失去了平衡,他不敢回头,一直狂奔。
那辆自行车原来是他的,可他二话没说骑上就跑,虎爷在后面追,放过了那个车主,找到了“抢车贼”。
虎爷路过看到車子回来了,可他烧掉了道义。
小军登着两个大轱辘一直跑却看见了娟儿姐从女儿情里走了出来。
娟子出来去拿一盘芙蓉镇,却又看见了小军,张腿就追。
女儿情到马路是一个拐角,刚刚那个被耽搁久了的车主,看虎爷走了,上车离开,在车里一直气不过,自言自语的,分了精神。
今天是2月17号。
娟子躺在了女儿情的门口。
整个北京城挂着主席去世的噩耗,人人悲哀的,占满了天安门。
这场哭泣没有人能够幸免,女儿情的三个男人,一个站在屋里,今天刚出狱;一个站在车旁,今天准备离开赴死;一个站在桥上,今天十八岁。
她是他的娟儿姐,是他的娟子,是他的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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