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的心情就像是个作家描写的春天,尤其熟为人知的比如有:我们走进了春天。春天就像xxxx。拥抱着春天。啊!春天多么美好,多么美好的春天!……
从前,我喜欢按照背诵的那种文字去春天里体会,带着那种心情在春天中感受。可是,我真心想说的是:也不是自己拉的,有几次,我走在春天那正美好的路上,却踩着了一脚粪便,有次还是人拉的。
在我认为,一个人的美好初心,只要受到了某种不良的刺激,或者偷袭,尤其欺凌,等等不一的伤害,达到严重恶心的状态,就会改变自己原来的认知,甚至反抗。我爱跟72号说我健康时的某些深刻回忆,他也很喜欢倾听。我说咱们要多寻找些快乐才对,他听那些无聊的,总是爱笑,也真心愉悦。今天他回答我:
“人粪我也踩过的,不止一次;而猿粪(缘份)我还从来没有踩到过。”
“我们这些地方绝迹了,哪来猿猴?”
“是的。哥,你说我们这些人到底有什么意义?”
“意义?前面我们不是说过了吗,比如开车要手握方向盘?还有……”
“那些粗糙的比喻,我都是不相信的。你可以找到更好的解释吗?”
“没有。找不到。”
他默不作声。我回答不了他,却突然被意义困扰着。从下午放风回屋后,直到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快要晚饭了,我依旧趴在隔离墙那钢条上,远远地凝视着西方,也不能解释意义。
水师挨我不远,他也正在看夕阳,灰彤彤的脸上,丘肉横行。他伸出双手,拼命地伸出去烘烤那金色的余辉。每过一会儿,他右手大指拇研磨着其它手指,捏捏看看,反反复复。一双被死神威胁过的眼睛,变得幽凶发黄。也许都是那双曾经单纯过的眼神,经过岁月的摧残,沧桑再多一点,就填满了失意,而又在失意中绝命顽强。也不知他究竟从研捏中去发现什么,只有眼珠里的太阳,成了他燃烧生命的火源。
看着看着,他那双手无力,再无力,突然就软落下去搁在了窗台间。然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虚火上浮,生就有点左歪的嘴巴,唇皮冲得更加干裂,双手又握在了钢条上。刚刚从余辉里捉住的热量,又传递给了冰冷的钢条。
我把双手交叉揉在袖子里,继续窥在隔离墙上,不想跟他说话的打扰着。水师不属于我交流思想感情的病友,只是突然想知道,上次指着我骂杀了的,为什么又不是我――谢谢啦。然而,少了9号,与72号总是婆婆妈妈的太多。口舌耗费精神,复活“意义”二字之后,使我更加沉闷不乐,很不想在问水师时,突然生变个意外不好的心情,或者很想问他怎么也会唱《梁祝》,都蛮闭嘴的。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水师旁无他人,忽然一脸沮丧,本来看去三十出头,听此刻诵诗一声,犹如孤老花甲般的病沉。
“明月几时有……”我控制不住惹了他一下,只背了半句,更是装着不理不睬的模样。
“真是没意义――没有意义!”说着,他转身而去,看着他进了讲堂。
他这么喊,让我懵了。
水师在看电视,他从来不坐着看电视,喜欢站在电视机前面或者旁边,抱着双手,藐视一切地看电视。甚至挡住了别人,也没人敢说他,连请字都不敢,只有自己换个位置就好了。听说他正看《道德与法治》入神,讲的家庭婚姻走上法庭的事。谁知他暴病突发,不分青红皂白,轮起一把木椅砸向电视机。
恐地一声,椅子打偏了,电视机上角感觉到剧痛似的喊响,更是些病人在心惊肉跳。众目瞧下电视机没缺角,退回继续坐稳。水师换了站点,握了新手势,正准备来第二下。幸好在有响动时,现护师正路过门口,闻声望去,疾步俯冲而至,只听啪、啪两声,双手接住了水师第二次精准打砸目标的椅子横杠与偏旁。
二人在抱抢中对抗,木椅的一只脚在荧屏上按着,艰难般地画来划去。12号听吼声不同,连同请唤了他的两个病友来增援。寡不敌众,水师已被制服在地。12号病友一伙,更一番拳脚交加,打得水师口鼻血流,脸上乌肿,如一栋掘毁狼藉中的老土屋。其中,我与72号赶来围观,并不知情,只觉得这时欺人太甚,突然启发了自己也曾被殴打过,猛烈激发起那我冰冷了很久的手爪发热,借此,抠痒一拳,揍响了12号那狂徒背脊。12号听痛转身查看,我还正要问12号,来的时候他打了我没有,早迟算是还上了。有点杂乱,感觉不到谁打谁,现护师发现有群体动乱之像,在两人之间一把拉开了12号,直吼莫打了:
“住手!我是维护秩序的,以后不准任何人乱动。”
水师本来身强力壮,喜欢些民间文化,爱读唐诗宋词。但见有点文武气概,而药物效力的作用,使他无能再次逞强赢战,爬地站起来捂住鼻血要走。
现护师这几天的言语行为,都跟往常不一样了,上前好生拦住水师,喘累而问:
“你为什么要砸电视机?”
水师不应,护师加重语气复问,他才开不了口地蒙说:
“我就要砸掉它,还要砸它。”
“你活够了――讨死!”现护师指着电视机跟他狠狠讲理:“这个爆炸了,相当于几公斤炸药!再砸我捆死你!还在犯罪,就是因为你不懂法律,不学法律。”
“哈哈,哈哈――”水师吞了口血水,咽声而笑,突然扬手竖耍了一把鼻血,溅落天上地下一般,围观者吓得连连后退,又见他血口喷人:“我――我学法律做什么。我只晓得――我深知自己是个受害者就行了!”
“你是受害者,怎么判刑的是你?”护师不解又问。
“说我的事实,拿不出文书证据。”水师仰头冷笑,又摸嘴鼻,忽地横甩了一把鼻血,吓得围观者悚身倒退。几丈的屁股抵墙,几尺的脚跟撞座,轰隆隆,不敢再前。污溅了一圈血迹,暗点在地,红的在墙,湿的在身。如画的美人痣,如雨的飘腥。无谓的,捞袖擦拭。肉麻的,娇声问纸。恶心的,嚼嘴叱咤……
“乱说。证据首先是依据事实!”护师严正讲理。
“我的事实没有证据。”水师好像难以开口,嘴唇活动,黏连哔啵血丝网,话语间只得又摸一把鼻嘴,扬长斜甩一手,远至玻璃窗上以为附着几只七星瓢虫,近地一串玛瑙海珠……
一般血雨腥风,远观者脸色苍白,无声无息了。现护师也不再问他,只说:
“跟我来,你跟我来。”
某时候就是这样:无论怎么乱,都不见多个看守人来到乱地方;无论怎么规矩,看守人却围满了规矩人。应该都晚饭去了吧,现护师领着水师止血去了。
……
好心慌,不管是替别人摩拳擦掌,还是私心报复,真的好心慌,哪怕都没有追究我们添乱的责任。那时候我和72算是最年轻的病员,还跟本听不懂他们说的汉话,只觉得暗自参加了流血事件,事后好心慌。
可能是因为天晴吧,那个夜晚也没有火烤。冰冷的铁炉虽然还是个摆设,而畏寒的精神病人却跟转经婆一样,围着它不停地走圈。也许是我眼睛接受的信息与心慌达到了平衡的原因,这样一股脑地转悠,反而不头晕;也许是火炉成了我们心中的主人,想到它神器般的发出光热,而津津乐道。
在那个恰如中秋碧月的夜晚,我完全忘记了意义二字,只静静地躺在病榻上,将那望着天花板的眼睛移至雪白的被盖,又把盯着被盖的眼神转向寂静的窗台。那幕血迹,那无数的斑斑点点,总是在任何所视的物体之上幻有。闭眼就在面前,悬浮着的红黑不分的珠球,增增减减,减减增增,忽大忽小,忽小忽大……直到好不容易,而突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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