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苏医生接走了?”
“是的,苏医生给她办了出院手续。”
“她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这个不太清楚汪医生。”
汪元点点头,扫了眼902空荡荡的床位,快步走了出去,拨通了何琳电话。
很快就被接通了。
“在哪?”
汪元冷冷问道,拐进走廊隐蔽的角落。
“在苏医生车上。”
电话那头传来何琳轻柔悦耳的声音,伴随着车辆在公路上行驶的沉闷噪音。
“怎么在苏医生车上?你要去哪?”
“回家呀,苏医生送我去动车站。”
汪元犹豫了下:“……你下午回去好吗?”
“为什么呀?”
“我…我请你吃饭。我们还没一起吃饭呢,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吧?”汪元快速说道。
何琳沉默了片刻。
“不了汪医生,谢谢。这些天打扰你了,真的很抱歉。”
何琳匆匆说完挂了电话,将手机调成静音,木然看着汪元电话再次打进来。
2.
苏魏从后视镜上看了眼沉默不语的何琳,微笑道:“汪医生很紧张你。”
何琳笑笑,望着窗外密集喧嚣的车水马龙。烈日让一切过于明亮,到处都有刺眼的反光。她不喜欢这个过于吵闹拥挤的城市,可是又对它有特别的感觉。
“不想打扰他的生活。”
“打扰他的生活?”苏魏掉转方向慢慢驶进另一条车道,若有所思说道,“他早就离婚了何来打扰之说?”
何琳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苏魏的后脑勺:“他离婚了?”
“是啊,很久了,你不知道吗?你们不是朋友吗?”
苏魏望着前方路况,不紧不慢说道。
“……他没说过……我们很久没联系了。”
他为什么不说呢?怕我纠缠他?
何琳的心紧缩起来,心底仿佛生出坚硬的带刺的荆棘在到处攀爬,留下一道道渗出血丝的印记。
一周前,她主动加上他微信,就像几年前她主动删掉他微信一样。
即使删掉,她也没能做到忘记,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在她脑海里不时出现,折磨着她,煎熬着她,直到最后崩溃时刻的来临。
加上自动通过的那一瞬间,她才知道原来这几年里他一直没删除她。
没删除,也没再联系,上千个日日夜夜……他和她断联最久的一次。要不是这次她主动加上,也许还会断联更久。五年?七年?十年?还是整个余生?多么恐怖。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她只感到了深深的对他的恐惧。
多么熟悉的久远的恐惧,深深扎根在她的血液里,一点点吸食着她。
他不知道,为了强制自己不打扰他,当初她刻意不记他的微信号,删除手机号码的通话记录。如今她是通过小学同学辗转要到了他的微信号。在深不见底的绝望中浸淫了太久,她已经顾及不了可能由此带来的流言蜚语,回避着排山倒海般袭来的羞耻感。她需要见到他。
他们在微信上聊了很多。他说他的女儿四岁了,她说她的儿子也四岁了。他问了她老公的近况,问她爱不爱她老公,她说爱。几年前他也这样问了,她也是这么回答的。
她没勇气问他老婆怎样,从前没问,如今也没问。她本能地回避着。
见面是他提议的,日子是她临时决定的:昨天下班后。结果昨晚他有应酬说推不掉,出来时已经很晚了。
他们坐在湖边的木凳上聊到深夜,然后在附近酒店开了房间。
他轻吻她额头,小心翼翼触碰她的嘴唇,试探着犹豫着……抱着她缠绵时,低沉沙哑地问她会不会后悔。何琳神情清冷又恍惚,说不会。
3.
汪元在动车站找了一圈没见到何琳。她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汪元知道她回家了,回到他们的家乡,那个宁静朴素的小城,那里埋葬着他的青春年少岁月,埋葬着他最好的时光最美的梦境。
站在车站偌大的大厅,周围人声嗡嗡,他茫然扫视着一个又一个检票口,心头的失落不断堆积又堆积。酸涩梗住喉头,他吞咽着,用力眨了几下有些湿润的眼睛,转身慢慢朝出口走去。往事如苍白斑驳叶片,无声飘落于永恒苍穹。
4.
毕业那年汪元也想过要回来,也真的尝试了在家乡实习过半年,可最终他还是离开了。他忍受不了简陋的工作环境,一种落后和凝滞的氛围让他窒息看不到任何希望。他离开了,选择了他读大学时所在的城市C市,一个现代繁华五光十色充满机遇和活力的大都市。
只是他很快就厌倦了。厌倦了这座城市厌倦了工作,也厌倦了日复一日的生活。但他清楚只能这样了,他无力改变什么。有两年的时间他被抑郁纠缠活得异常辛苦,仿佛跌进暗无天日的深渊。
这些年他们一直有联系,断断续续的,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不是相隔两三年就是相隔三五年。总是汪元主动找到她,通过各种渠道。
也许是离开家乡出去读书的缘故,何琳变得活泼了些,电话里像只兴奋的小鸟对他说个不停。说那所学院管理严格,不习惯住宿舍,师范所在的山区环境风景优美她很喜欢,她周末常和室友去山里玩……说她特别想家,晚上看到教师宿舍区的灯光她就想哭……
他常常打她宿舍的电话,不是在她晚自习下课后就是在周末。
于是汪元知道了第一年她总是闹着要退学还偷跑回家一次为此她父亲经常千里迢迢地来学校安慰她;第二年有个像阳光一样的男生(她自己形容的)出现在她身边;第三年的下学期他们断联了,因为他对她表白她拒绝了,很生气地拒绝了。他没有再打扰她。
何琳读的是三加二模式,师范三年后去上级学院再进修两年。那两年他们处于断联的状态,他没能再联系上她。
她毕业后很快参加了工作,比他早两年。
有时回想下汪元真的觉得命运很神奇,他似乎总是能偶遇到她,在他们曾经回家的那条路上。
他再次遇到她那天是寒冬腊月,临近过年。他在镇上买好老妈指定的东西正骑车回家,不远处她迎面走来了,穿一身红色的棉服带着毛茸茸的帽子,挎着一个可爱的小包。
于是他们停在路上像久别重逢的老友再一次热情而客气地交谈起来,于是他们又维持了一段时间的联系。
她有了一个远在外地的男朋友,不是那个温柔多情的阳光男,是后来师院的同班同学,一个在她眼里很优秀的男生。
汪元很失望,更多的是失落。他总以为她未来的男朋友未来的老公应该是他才对,只能是他。他感到命运的无常现实的无奈,人生的很多事是不可控的,尤其是她。
他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个问题,带着心存侥幸的希望。他问她想不想去C市生活。
她惊讶地说为什么要去C市呀?我的工作和父母都在这里呀。
他说这样啊,也是,好吧。
这一次汪元没有那么难受,也许是预料到了,也或者是习惯了。
何琳删除了他,于是他们又断联了。
这一次断联了很久很久。
这几年里,汪元因工作和生活的种种压力抑郁了又恢复了,结婚了又离婚了,每天重复着一样的生活,周而复始日日夜夜。
时而他也会想起何琳,那个离他越来越遥远的女孩,他的女孩。也只是想起而已。她仍在他的微信里,安安静静的。
他不再期待什么渴望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结局,人们称为未来的东西,静静蛰伏在远方,充满耐心地看着他一步步朝它走去。
可是何琳联系他了,第一次主动联系他了。
他停了下来。
何琳坐在木凳的另一端,夜色让他看不清她清秀的脸庞。她默默望着跃动着点点微弱灯光的湖面,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毕业后会回来呢。他也哈哈笑了两声说我也以为是呢。
……是啊,我也以为是呢,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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