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村庄,一片萧杀气象,绿色几乎是没有的,只有田野里的麦苗摊着点绿意,而且还是灰绿灰绿的那种。草都枯了,发着褐色的光芒。目之所及,所有树都落了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在寒风中呜呜地响。太阳当然也不明朗,在灰蒙蒙的天上就这样死乞白赖地挂着,天空就像得了白内障的眼睛,浑浊不堪。这样的日子里,很难让人生出快意,万物都抠抠搜搜的,缩了脖子过日子。
大队部刚起了新的瓦房,房前有一片空地,几个树池一字型排开,树池中栽了柏树,挂了不少土。柏树虽然常绿,挂了土的它们也没见得绿到哪里去。树池沿上蹲着一些老头老太太在聊天,年年如斯,多数情况下,他们聊得并没那么火热,总是一些有的没的的故事,问或会有些嘎嘎的笑声传来,之后又归于沉寂,然后又接着聊。没人知道他们聊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可聊,只是打发时间而已。
刚子在空地上炸爆米花,那是一架老式的机器,主体是一架炉子和一口桶式高压锅,高压锅上有压力表,烧到恰当压力,端下,用铁钎子从锅尾撬开,“砰”的一声,锅里的玉米粒悉数膨出,落在一个长长的桶装袋里,冷却后就成了爆米花。很多年了,这种砰砰的声音没有在农村里响起过了。
刚子也不知从哪里弄的这机器,锅不是新锅,黑黢黢的,裹了一层锅灰,不过摇起来还算得劲。他摇得慢条斯理,左手拉着一个小风箱,风箱的吊搭板一开一合,叭嗒叭嗒地响,他听了,觉得这节奏很悦耳。他喜欢鼓捣这些东西,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现在岁数大了,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找了工作,结婚生子,老婆去帮儿子带孩子,他就闲了下来,开始鼓捣这些小玩意了,赚不赚钱倒在其次,图个乐子也是好的嘛。
一锅玉米粒烧好了,刚子还有点生疏地把锅从炉子上端下,炸了一锅,然后把布袋里的爆米花悉数倒给前来谋求加工的人,这些人中,老头老太太居多,当然还有小孩,也不乏一些小媳妇儿。这个村子与北方大多数农村一样,男人们如候鸟一般在村子里来来去去,农忙时回家,农闲时出去打工,现在是农闲时节,所以村子里几乎看不到正值壮年的男人。
要说刚子,其实也算正值壮年,他四十来岁,五十不到,虽然身型瘦小,但总还是有些气力的。不过他不愿意出去打工,从年轻时就这样,他的老婆拿他没办法,只有自己出去打工,这些年走南闯北,她的见识广了不少,也养成了一副剽悍爽朗的性格,在家说一不二。刚子怕她,从刚结婚时就怕,现在就更怕了,不过眼下好了,那个老娘们儿去了城里不在身边,自己多少有了点自由,可以正儿八经地摆弄那些他一直想摆弄却又不敢摆弄的玩意儿了。
时光就在风箱叭嗒叭嗒的声音中慢慢消逝了,转眼之间就到了薄暮时分,灰白的天被夕阳这么一染,就像染失败的布一样深一块浅一块皱巴巴地摆着,云围着落日一层层地排挞开去,没多少生气,像炉子里即将熄灭的火。空中时不时掠过飞鸟的剪影,一直不知道聊了多久的那些老家伙们也开始陆陆续续地起身,钻有或近或远的胡同里,更加猛烈的冷意开始浸上刚子的身子,一切都预示着,天色已晚,是该回家了。
刚子起身,准备收拾东西,他驾了一辆电动三轮车,东西都要装到这上面。他的家离这个村子有二十里路,尚需消耗个把小时的时间,所以要提前收拾。先要收拾的是那个装爆米花的口袋,刚子弯下腰,把袋子铺在地上,从后面一点点地撵上来,他折得很仔细,仿佛那是件艺术品一样,他的生活并非过得精致,只是他喜欢这样做,这让他在农村里多多少少显得有些另类。
可就在低头整理之时,头顶突然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师傅,你能帮我炸一点爆米花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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