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古论今】写在人鬼之间

从干宝《搜神记》里抽取出来的《宋定伯捉鬼》入选中学语文教材，似乎一直颇受欢迎，聪明狡黠的宋定伯，比动武捉鬼的钟馗更得师生青睐。但我在这人定胜鬼的滑稽故事中，读出了一点不登大雅之堂的偏见，忍不住要说出来就教于方家。好在人人都有说话的权力，何况面对的是聊斋似的虚拟故事，而非国计民生大是大非，我姑妄言之，你姑妄信之吧。

故事开始，年少气盛的宋定伯“夜行逢鬼”，他问明对方身份之后，便若无其事地“诳之”曰“我亦鬼”。这相逢的第一招，就显出了宋定伯的非同寻常：如此年幼，却能遇事镇定，而且勇于且敢于“诳之”。相反，这鬼有一说一，就太老实喽！老老实实道破自己的身份不说，还老老实实相信对方的鬼话。以他这样的诚实德性，做鬼被捉是活该，做人那更是要倒八辈子的霉喽。唉唉，这世道，鬼说人话，人说鬼话，怎一个阴阳错位、乾坤颠倒也么哥。

接下来去宛县市场，长路漫漫，约定“共递相担”，你背我我背你，宋定伯占了便利，鬼自然吃了大亏，还不可救药地轻信他的“新鬼体重”之歪理邪说。渡河时，宋定伯弄得稀哩哗啦，完全没一点鬼的基本风度，一句拙劣的“新鬼”谎言又骗得了鬼的信任。可见这鬼实在太老实巴交了！他不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增广格言，他善良坦诚，不计得失，因此，宋定伯才能轻而易举地从他嘴里套问出那“惟不喜人唾”的畏忌来。

当宋定伯把他执之肩上，他才感觉到危险，便“声啧啧然”，天真地请求放他下来。结果无奈化为一羊，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被智勇双全的宋定伯恶毒地吐上口水了，于是他再也变不回来，被剥夺了当鬼的权力，错过了投胎变人的机会。一个说老实话的鬼，一个做老实事的鬼，一个不作恶、不犯罪的善良诚信鬼，就这样被我们机关算尽的少年英雄宋定伯卖了一千五百个大洋。

鲁迅先生曾经无数次慨叹“做人之险”，说恶人当道做好人太危险，可谁曾想到过就因为身份问题，做一个没有任何过错的老实鬼，竟也落得如此下场！这叫我想起那些被打成“牛鬼蛇神”的人来了。只要被迫戴上那顶鬼帽子，不分是非曲直，不问青红皂白，人人口诛笔伐批而斗之，踏上一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那个年代，宋定伯的子孙们不再玩单打独斗，而是成群结队喊着口号，四处搜寻鬼们。

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像宋定伯这样少年世故、心术发达、不守承诺、唯利是图的人当然很多，他们说鬼话、做鬼事，鬼鬼祟祟投机钻营，把整倒别人显达自己当作人生的终极目标，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信，请看民国李宗吾的《厚黑学》，以及根据它演绎出来的《官场厚黑学》《商场厚黑学》《情场厚黑学》等等。

再想想十六年前，宋定伯们为了加入WTO搭乘自由贸易的洋鬼子快车，承诺了十五年之内进行这样那样的改革，可十六年过去了，我们享受了国际快车服务，却不肯补上欠下的车票，老实巴交的洋鬼子司机于是就不干了，要把我们从快车上赶下来，而我们的宋定伯却去驾驶室夺方向盘……

那么选进这么一篇鬼文，编者到底是何居心呢？想把我们的祖国未来引向一个什么去处呢？根据教师教参的提示，教学目的有二：一、树立无神论的世界观；二、学习少年英雄宋定伯机智勇敢大无畏的精神。但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说，这两个教学目的都无法完成。把鬼描写得活灵活现的，怎么让学生相信没有鬼神？而宋定伯表现出来的所谓机智勇敢，其实质是不讲诚信、不分好歹、自私自利，哪里是什么少年英雄，简直就是一个超级圆滑的市侩。选编这样的文章，不知编者秉持什么样的价值观，或许在现实生活中，他就是一个宋定伯似的人，所以才有惺惺相惜的认同感。

我认为，少一个宋定伯，阴间多些老实鬼，阳间多些实诚人啦！

后记：

整理书箱书柜，发现几篇旧文。本篇乃几年前为应付学校年度论文所写。略事修葺，呈堂证供。春晓堂前拜舅姑，画眉深浅入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