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静安区。地铁七号线。
348,第348天。叶澄然在心里又加了一天。
晚上八点,非高峰时段,地铁上人不算多。叶澄然耳朵塞了耳机,沉浸在林志炫的《追寻》里,和世界隔绝。
隔着一层音乐无形的幕布暗自观察周遭,是件有趣的事,叶澄然想。那个斜依在门边中年大叔,闷骚地穿了双橘色鞋子露出一截裸着的脚踝。叶澄然迅速上下打量了大叔服饰配色,默默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那个背着coach包的年轻女孩子显然去赴约会,精致的脸妆满脸甜笑低头手机打字。怕是男朋友等得不耐烦催促了吧。曾经自己也是这样满心甜蜜地.......算了不想那个人。叶澄然下意识摸了摸脖颈里的锁坠,摇摇头把脑海那个影子丢开。
对面的是一对闭目养神两鬓斑白的老夫妻,妻子头靠在丈夫的肩上。五十多岁的样子穿着简朴,怕是家境很一般。叶澄然仔细打量了下妻子,基本轮廓看上去年轻时也是面容清秀的女子。大半辈子守着身边男人慢慢变老,就这样恬淡地幸福着。
叶澄燃胡思乱想着到站了。走出地铁,天上飘下细密的雨丝。
“可恶的天气预报,不是说多云转阴嘛。”叶澄然嘟囔着,一筹莫展望着天。她没带伞。
好像有声音叫“澄然”。寻着声音,叶澄然看见从路边停靠的白色奔驰车窗里,伸出只手朝她左右挥动着。叶澄然叹口气奔过去上了车。
“陆远风,我们不是说好你不要来接我了。”叶澄然正色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否则今天的雨,我不知道何时到家呢。”
“我猜你就没带伞。”陆远风温和道,“今天下雨算学雷锋,没有违约。”
叶澄然心底里闪过一丝暖意,不得不承认陆远风真是个好人。拒绝他,也许真的象好友伊娃所言“不是犯错是犯罪,对自己人生犯罪。”
地铁站到小区门口车行只需十分钟。叶澄然下车谢绝了陆远风要送她进小区的好意。
打开门一团漆黑,同住的伊娃还没回来。一室一厅的房间,客厅里已经放着整理好的一大一小两只行李箱。
明天是第349天,叶澄然要回美国了。
两年前。十月。纽约。皇后区。
金色阳光下风吹拂过来,已经有了些许凉意。叶澄然眯起眼睛抬头望了望如洗的碧空。这样的天气里如果能躺在草地上看看书,是该多么惬意。“这样美好的如果,想想就好了,”叶澄然心里默默对自己言,低头看着手里的购物清单。她一周的食物和日用品全部清楚地开列在单,总额一定很好地控制在50美金之内。
一晃在美国留学已经三年,叶澄然的生活和手里的购物清单一样,照计划按部就班,精确到每个时间和地点。上课打工学习,刻板而有规律。所有的计划里被彻底删除的一项是游玩。说起来在美这三年,除了屈指可数几次出游,她还真没有好好为自己放过假。放假的日子,是叶澄然打工赚钱的大好时光啊。谁让她就读的是昂贵法律专业,而且是在寸土寸金高消费高成本的纽约。叶家在上海只是普通小康人家,举家之力供她来美读书已经很吃力了。二十一岁的叶澄然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她记着父母的叮嘱:“澄澄,我们不和其他同学比吃穿,只比成绩。”
叶澄然的名字是爸爸根据《菜根谭》取得。话说,当年妈妈生她时折腾一天一夜。焦急的爸爸耐着性子守在产房外,正读到“人心多从动处失真。若一念不生,澄然静坐。”产房里传来喜报,妈妈终于生了。与此同时,叶澄然的大名也就这般妙手偶得之。
名字如人,叶澄然性格外面看来也是偏静的。安静坐着读书的确是她的长项。按她的作息表每晚八点到凌晨两点,是学习的固定时段。万籁寂静,她一头扎进法律书堆里,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窗外只有漆黑夜色里闪耀着的路灯和孤单的星。
皇后区这家大超市,离叶澄然住所不算近,走路需要30分钟,也没地铁直达。但是胜在价格低廉,而且因为周边华人住家较多,超市里有充裕的各色亚洲商品可供挑选。叶澄然可以一站式完成一周购物清单,这么算也省下不少时间。
今天周六通常还会有各式商品优惠活动,叶澄然随着人流进入超市。开始熟门熟路按照清单往购物车一样一样放商品。根据严格日程安排,每天下午四点到七点她要去快餐店工作。周六中午十二点到三点是每周一次去雇主张小姐家。因此周六上午是一周固定采购时间,风雨无阻。
“切片面包,在这里,”叶澄然一眼扫过去,毫无犹豫拿了袋标价最低的面包扔进购物车。在生活压力下,这点比价的技巧,叶澄然到美国后被迅速开发出来。再走过去是各色调料专区,叶澄然一眼看到那个熟悉辣酱玻璃瓶,是亚洲调料品里的“爱马仕”。国内和国外的数字标价几乎相同,只不过一个是人民币一个是美金。乘以六后,立刻在叶澄然心里上升到一个高不可攀的高度。
买或不买,是个问题。叶澄然真有点馋了,一想到在美国难吃的方便面里打个鸡蛋放两片火腿,再加点这个辣酱,热气腾腾的一碗在深夜苦读时当宵夜,如此无上美味对俱疲的身心是莫大安慰啊!想到此处,叶澄然下定决心,今天奢侈一把。
刚把手伸出,一只男人粗壮有力的手臂越过她的头顶,毫不犹豫拿起叶澄然眼中“爱马仕”辣酱瓶,然后迅速地一次又一次,一瓶又一瓶,一眨眼货架上空了,仅有的六七瓶全部转移到身后男人的购物车里去了。
叶澄然面对着标签上方空无一物缺口,一时间心胆俱裂目瞪口呆。我的爱马仕辣酱呢?
“我的爱马仕”,她转过去直勾勾盯着男人购物车里七八瓶辣酱,然后仰头悲愤地瞪着男人的眼睛,“我的爱马仕。你到底给我留一瓶啊!”
高个华人男人显然被吓了一跳,满脸狐疑地看着眼前的长发女子。
叶澄然心想:“他肯定以为碰到神经病了。 我不管,今天我必须要得到。”失去的时候越发觉得美好,人心同一,叶澄然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般占有欲。
“我说,先生,这个辣酱是我先看到的,你不能全部买走,我要一瓶。”叶澄然想能吃辣酱肯定是同胞,所以直接不客气中文上阵了。
“你先看到的?明明是我先拿到的,否则怎么全部在我购物车里,不在你车里?”因为高度差,男人低垂着目光凝视着矮一头的叶澄然。
这种目光落在仰面叶澄然眼里,觉得十分傲慢无礼。有钱人吧,折合七十多块人民币一瓶爱马仕辣酱随随便便七八瓶一起清空了。叶澄然购物车里一目了然都是廉价货色。再看她T恤牛仔裤简单一身加双肩书包,一眼就能判断出她是个穷学生。
“我只要一瓶。即便只是出于礼貌,你也不能全部买走。”
“是我买到的,为何分要给你一瓶。而且你还是用这么不客气的语气跟我要求。再说这种辣酱不是经常有货的,我很喜欢吃,习惯一看到就全包囤货。”男人冷冷地毫不客气。
叶澄然被男人的话噎得简直要背过气去。恼怒之下,也想不到如何回击。高个男人看着面前女孩子一脸铁青,轻笑一声,自顾自推着车走开了。
我的爱马仕辣酱。叶澄然心里哀嚎一声。不由上前一把拉着男人的购物车。“是我先看到的,我必须要一瓶。”
年轻男人的脸色阴沉下来。这个女孩子简直不可理喻,为了一瓶辣酱和他纠缠半天。本来给她一瓶也无所谓,可是这么胡搅蛮缠真是太莫名其妙了。这次刚到纽约一周,第一次出门到超市买点东西就遇到这样的“怪物”。纽约真是个不祥之地。
叶澄然的手已经握住了一瓶“爱马仕”,往自己购物车里放。玻璃瓶突然重了很多,拿捏不住,瓶身上分明多了另一只大手把握。叶澄然用力和年轻的男人两人拔河式的来回拽拉瓶子。
没料到突然对方一松手,叶澄然往回拽的力道太大一下子玻璃瓶脱手,一道弧线,“啪”玻璃瓶应声碎了一地,落在她脚边。
男人嘴角一歪,扯了个坏笑。
叶澄然立刻如醍醐灌顶,这个男人是故意松手捉弄她。叶澄然欲哭无泪,如果四下无人,她真想趴在地上把上面未沾地的一层辣酱刮下来带回家,好歹也能抢救出小半瓶的量。法律上的用词是及时止损,防止伤害扩大。
伤害了叶澄然钱包,等于伤害了她的心。现阶段,她宁愿伤心也不要伤财。一瓶爱马仕辣酱约等于她一小时工钱。这个计算公式一成立,地上的碎玻璃片片立刻扎进了叶澄然的心里,疼极了。
这是叶澄然和何拙成第一次见面。他们谁也没料到,很快就会有第二次见面。
叶澄然的雇主张小姐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小姐。喜欢别人称呼她“密斯张”。叶澄然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老人,无论是否出门张小姐总是妆容精致。据说张家早年间在上海滩也是大户人家,49年家族迁居美国。张小姐一直保留着老上海做派,也因此很喜欢来自家乡上海的叶澄然。叶澄然的工作就是陪张小姐聊天。
叶澄然走进客厅,叫了声“密斯张”。张小姐一袭烟灰色薄羊绒长裙,脚上一双黑底绣花软底鞋,坐在沙发上神态怡然极其优雅。
“澄然”,张小姐微笑道,“今天来客人了。”
原本背对客厅门的高个男客闻声转回身,和叶澄然四目相对,分明是冤家路窄。
“这是何拙成,是我老朋友的孙子。这是叶澄然,留学生读法律的。”
两人假模假式握手道好,仿佛初识。张小姐不知其中奥妙,热情地招呼两个年轻人一同坐下吃下午茶。
何拙成幼年丧母,父亲续弦后爷爷接他去洛杉矶同住,基本是在爷爷膝下长大。每年只在圣诞到纽约父亲家小住几日,父子间感情清淡如水。何爷爷和张小姐是在上海旧识,年轻时何爷爷还曾追求过张小姐。以前每年会亲自造访一两次。现在年岁大了不便长途旅行,就委托他人登门探望。两位老人跨越六十多年的情谊在岁月流逝中积淀得越发深厚。
这次何拙成来纽约参加病故父亲的丧仪,顺便遵爷爷嘱托来拜访张小姐。没料到会再次遇见因一瓶辣酱反目的叶澄然。
这顿下午茶两人一开始勉为其难应付着,听着张小姐说些她和何家爷爷年轻时光的陈年旧事,倒也意趣盎然。说着笑着两个人松弛下来尴尬慢慢散去。三人谈兴很浓一晃四个小时过去了。张小姐吩咐何拙成送赶时间的叶澄然去快餐店。叶澄然坐上了何拙成的跑车。果然如她所料,何拙成出身富贵。
车里两人沉默不语,何拙成首先打破僵局示好:“叶小姐,抱歉,今天失礼了。”
一想到今天上午莫名破财,叶澄然心里的火和口里话同时冒出来:“何先生,拜你所赐,我今天白白浪费一小时工钱。我不明白您为何要做弄我这个穷学生。”
何拙成一时语塞,只能胡乱接口:“不打不相识嘛。我也不是故......。”明明白白就是故意的,何拙成一想赶紧把“故意”二字咽了回去。
听闻此言,叶澄然侧过脸一双晶亮的黑眸忿忿瞪着何拙成,一时间何拙成莫名有些心慌意乱。话不投机,两人保持缄言直到目的地。
快餐店正值繁忙时分,柜台前排起长龙。叶澄然点单收银配餐,动作娴熟而有序。下一个顾客是个醉醺醺的流浪汉,嘴里含糊着点单,叶澄然确认清楚配餐完毕,流浪汉突然大发脾气说搞错了。叶澄然客气地解释着,流浪汉却随手掀翻了食物托盘,并挥舞着拳头气势汹汹叫嚷。叶澄然有些惊恐,突然一个高大身影上前一把抓住流浪汉的手臂:“Hi man, stop it ,or i will call the police.”出手的是何拙成。
流浪汗泄了气般安静下来,嘴里继续叽里咕噜。何拙成对叶澄然说:“请照样来一份。我付钱。”叶澄然点点头飞快配餐递给何拙成,何拙成安慰状拍拍流浪汉肩膀,带领着他走到窗边把餐盘放在桌上。然后再回到队伍末尾继续排队。
散落在地的食物已经打扫干净。快餐厅又恢复了秩序。轮到何拙成,叶澄然感激地道谢。
“那我们江湖恩怨一笔勾销。”何拙成笑道,“我等你下班。”
叶澄然被他逗乐了,边点头边完成手里工作。
何拙成一小口一小口咬着汉堡,看着柜台内忙碌的叶澄然。何拙成前任女友和他家世相当,关心话题大多是时尚潮流大牌新品。对比之下,叶澄然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为了一瓶微不足道的辣酱和他翻脸,为了生存孤独地奋斗,这样世俗功利却真实坦白的让人心生敬意。何拙成想,他是喜欢上叶澄然了。
晚上两个人漫步在纽约公园大道。这个点本来应该是叶澄然每天雷打不动学习时间。可是现在居然奢侈地浪费在仅相识一天的何拙成身上。奇怪的是自己并没有任何自责,还好象很喜欢和身边这个男人在微凉晚风里并肩聊着。叶澄然想,这难道就是心动的感觉。
叶澄然和何拙成相识的第一天晚上,两个人步行了五个小时,直到半夜何拙成送叶澄然回住所,两人还意犹未尽。
何拙成站在楼下仰望二楼叶澄然房间灯亮了,碎花窗帘映出窈窕身影,他满心有说不出的甜蜜。叶澄然掀开窗帘往楼下看到何拙成远去的背影,在纽约三年间第一次感到不孤独。视线中那个背影突然转过身,叶澄然和何拙成又一次双目凝视,时间仿佛凝滞一般。
一晃二楼房间人影不见,紧接着何拙成看到飞奔而来的叶澄然气喘吁吁站立在他面前。四目相对幻彩流星般闪亮,何拙成猛然俯身将她轻拥入怀中,嘴用力覆盖上叶澄然柔嫩的唇。
一吻定情在相遇相识第一天。叶澄然和何拙成相爱于纽约。
第二天周日夜里九点两人相约去帝国大厦登顶。很多爱情电影中都有男女主人公相会在帝国大厦顶楼露天回廊的场景。叶澄清心里早就种下这般浪漫小心思。
夜里飘起小雨,购票处工作人员好意提醒可能会有浓雾看不清夜景。两人还是欢欢喜喜买票登顶。低头俯瞰钻石般熠熠生辉的人间灯火在一团团半空漂浮雾气间,闪耀如仙境,抬头看阴沉沉天空低低的厚云层,身临其境有种超然尘世的不真实感。风雨更大了。
雾气如同一团团棉花纠缠在一起愈来愈厚,不一会儿包围着叶澄然和何拙成,四周已然是白茫茫一片,刚才极目仙境般人间也被覆盖其下不知所踪。天地间忽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似的。
“我爱你,叶澄然。”何拙成紧拥着怀里纤瘦的身躯。
“何拙成,我也爱你。”叶澄然略带羞涩回应。
天地间被浓雾包裹不见的还有两人长时间炽烈的拥吻,风雨夜在纽约帝国大厦顶楼。
何拙成在纽约多耽搁了一个多月,才在爷爷不停催促中回洛杉矶。叶澄然和何拙成热恋中第一次分离,在机场依依惜别有说不完的话,结果何拙成延迟改签了两班飞机。最后吻别时,叶澄然忍不住潸然泪下,她的心跟着何拙成一起走了。
十一月底的纽约冷风刺骨,吹进叶澄然空荡荡心里,从里到外的寒意。回家按惯例第一件事先开启电脑摄像头。一直等到深夜何拙成也没在线,也没任何留言。叶澄然急得象个无头苍蝇,不晓得发生什么事。
就在心急火燎之时门铃响了,不速之客居然是何拙成。叶澄然双手搂着何拙成脖子,又笑又哭又哭又笑,象个小孩子,把何拙成喜欢得紧抱着舍不得放手。夜里何拙成在床上拥着叶澄然,温柔抚摸着她长发和背,舌头在她唇齿间游走挑逗。两个火热的身躯紧密贴合在一起。屋内是春光旖旎,屋外是寒风凛冽。
这次何拙成借口照看何家在纽约生意,计划陪叶澄然过完圣诞和新年再回洛杉矶。周六这对璧人儿备了圣诞礼物去拜访张小姐。
“我一看你们就觉得般配。你们两个年轻人我顶喜欢了。”张小姐一副早在意料之中的欣喜神情。“我也算半个媒人。”
品着精致下午茶三个人说说笑笑,叶澄然感觉恍如隔世。上次和张小姐下午茶,她和何拙成还是冤家对头。没想到那是因缘际会的开始。
从张小姐家出来走在纽约街头,十二月中旬满城洋溢着圣诞甜蜜欢乐。叶澄然右手被何拙成左手包裹着藏在他衣兜里。淅淅沥沥小雪飘下来洒落在两人身上。
“我还是第一次在美国真正过圣诞节。”叶澄然开心笑着,长睫毛上沾着片小雪花。三年间叶澄然从来没觉得圣诞节是属于她的节日。属于她的只有加倍工作还有对父母对家深深的思念。
“以后每年我们都一起过。不光圣诞节,每个节日我都会陪着你。”何拙成低头温柔地吹落叶澄然睫毛上的雪花。
“这是终身合同?合同成立一定要签字盖章才生效。”叶澄然调皮地打趣何拙成。
冰凉柔软的唇与唇轻轻相吻。“这就是我的签字盖章。”何拙成正视着叶澄然的眼睛认真地说,“合同一生一世有效。”
叶诚然又讶异又感动,深吸口气强忍下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然后双手在胸前合十,抬头向天致意:“谢谢,真心谢谢老天爷给我这么好的运气能遇见何拙成。”
也感谢老天的安排,让我的女孩跨越一万一千公里来纽约和我相遇。何拙成含着笑看着眼前祈祷状的叶澄然。
有开门声打断思绪,是伊娃回来了。
“伊娃,我在煮方便面,你要吃吗?”叶澄然大声问。
“好啊,我也没吃晚饭。”伊娃应声走进小厨房。”明天几点飞机,我送你。”
“不用麻烦,我坐机场大巴很方便。”叶澄然熟练往方便面里加蛋加切片的火腿肠。
“真香。”伊娃闻着味道赞道,“要么麻烦下劳模陆远风?。”因为这大半年里陆远风百折不挠地苦追着叶澄然,伊娃戏称他为“恋爱劳模”。
叶澄然摇摇头向伊娃投去个哀怨的眼神。她知道伊娃有意撮合。可是,她的心早在348天前和一个叫何拙成的男人一起消失在她的人生。
两个女孩子围坐着吃着简单晚餐。伊娃打开冰箱拿出瓶辣酱问:“澄然,要辣吗?”
是爱马仕辣酱啊,叶澄然被回忆带回纽约她的房间,在圣诞之夜,jingle bell,Jingle bell,Jingle on the way.......
吃完圣诞大餐,互赠礼物的时刻到了。
“拙成,你的圣诞礼物就是......”叶澄然从厕所出来,打扮成兔女郎模样,俏皮地在何拙成面前摆了个撩人pose,“我。”
“我可以现在拆礼物吗?”何拙成一幅情迷神醉的表情。
“那我的礼物呢?”叶澄然故做娇嗔。
何拙成捧出个彩缎装饰地方形盒子,“我特意准备好神秘礼物,especially for you,澄澄。”
两人相爱后,何拙成不愿意叫叶澄燃英文名,更不愿称呼她“honey”或“sweetie”。他坚持要和叶澄然父母一样,叫她小名“澄澄。”何拙成说他也是叶澄然的家人,是一家人。
叶澄然接过沉甸甸不大的礼盒,心生疑窦不晓得何拙成葫芦里卖什么药。
带着强烈的好奇心,叶澄然拆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装,映入入眼帘的居然是用金色彩缎绑在一起的六瓶辣酱。
叶澄然大笑:“我太喜欢这份神秘礼物了,谢谢你的big surprise”。边说边跳起来抱着何拙成。
何拙成搂着她揶揄:“这就是你跟我抢的那几瓶爱马仕。”
“是你跟我抢好嘛。”叶澄然对这么特别的圣诞礼物真是满意极了。“太有意义了,拙成,我会舍不得吃的。”
何拙成宠溺地看着一脸满足的叶澄然,满腔柔情爱意全部倾泻在两人灼热的拥吻里。
除了爱马仕辣酱,何拙成还准备了蒂凡尼经典锁型项链,锁上面刻着字母H.Z.C。何拙成给叶澄然戴上,轻轻在她耳边说:“锁住了,我的澄澄。”
锁住了吗?在离开美国第348天,叶澄然又一次摸着锁坠自问。人没被锁住,心被那个男人锁死了,而且锁没有钥匙。
“澄然,你回纽约继续读书,学校方面联系好了?伊娃关心地问。
“我本来就申请休学一年,现在回去时间正好。”
“你妈妈我会去看她的,澄然,你放心去读书。读完早点回来。”
“伊娃,谢谢你。”叶澄然感激地看着伊娃:“我妈妈住阿姨家,一切都好。今晚我刚去看过她。”
两个女孩子说了大半宿的贴己话。伊娃已经熟睡了。深沉夜色里,叶澄然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子夜已过,新的一天开始了。第349天。叶澄然更新了心里的数字。天亮就要启程回美国了。叶诚澄然清晰记得350天前那天上午,她刚送何拙成回洛杉矶,突然接到阿姨的电话。
“澄澄,你一定要坚强。你爸爸快不行了,你尽快赶回上海见他最后一面。”阿姨的电话很简短,只是一个劲催她最快速度回家。
噩耗如一道晴天霹雳震的叶澄然心碎神伤。半天时间里她象个疯狂旋转的陀螺东奔西走,买了机票,向学校告假,还特意去了趟张小姐家当面辞行。第二天梦游般登机,起飞前才慌忙给何拙成发了推特:“拙成,我家里出事了,我已紧急赶回上海。”
飞机盘旋着准备降落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叶澄然从半空里俯瞰上海万家灯火的夜景,脑海蓦然浮现出:“今天是离开美国离开何拙成第一天,拙成,我都忘了和你说声再见。”也许从第一天起,她就隐约预感到也许不会和何拙成再见了。
三年没有回家了,家里真实境况给毫无心理准备的叶澄然当头一棒。爸爸在一年前就被确诊为绝症,高昂治疗费用家中早已债台高筑,加上她的学费更是不堪重负。妈妈为了照顾重病的爸爸也辞了职,生活费靠阿姨长期资助。整个家如今彻底是一贫如洗。所有这些父母都瞒着叶澄然,先前只报喜不报忧。
叶澄然赶上了和爸爸最后一面。所有抢救设备维持着心脏监测仪上的光点上下律动,爸爸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叶澄然握着爸爸的大手,和小时候感觉一样温暖。以后真的拉不到了?叶澄然只觉得呼吸困难,恍惚间不明白这是梦境还是真实的世界。应该是噩梦,肯定是噩梦。
妈妈和阿姨一阵撕心裂肺嚎啕大哭把她唤回现实世界。监测仪上的光点运动已成一条直线。侧立的医生说了句:“请节哀。”护理人员上前来拆除仪器。叶澄然还是流着泪握着爸爸的手喃喃自语:“我爸爸的手还是暖的呀。”
一个月后叶澄然走出房产交易所,眯起眼抬头望了望蓝天里漂浮着棉花糖般的云,阳光真好。
爸爸后事料理完毕,妈妈彻底垮了。叶澄然一夜间成了家里顶梁柱。她冷静清点家中财物,除了所住的唯一房产,别无他物。只能卖房还债。现在除了还债后所剩的房款勉强够叶澄然最后一年学费,她和妈妈已是一无所有。
独自坐在街心花园长凳上,叶澄然突然觉得周身倦乏之极,真想倒头睡去。这么多天人好象是第一次安静下来。爸爸没了家没了,妈妈糊涂了,所有的事只有她一个人扛。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叶澄然问自己。“回美国?”
美国有她未完成的学业,还有她心爱的人。这么长的日子里,何拙成的名字第一次清晰地在叶澄然心底里被唤醒。
“拙成,因为你爱我,我就要求你和我负担这一切,这么做对吗?不对。没有这个道理。我没有权利把你拖进我家这个烂摊子。”叶澄然温柔地面对着空气低声道,好象何拙成就站在面前,“因为我也爱你,很爱很爱,所以我不能拖累你,更不愿意成为你的负担。对不起,拙成,我决定了。”
“爸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妈妈,照顾好自己。一切我都会处理好。我会好好读书,我和妈妈会好好过的。”抬起头,叶澄然仿佛看见爸爸在天上也正凝视着她。她微笑着,泪一滴滴滑落下来。
从叶澄然回国第一天起,就主动从何拙成的世界里悄然消失了。何拙成失去了所有能联络到她的方式。唯一的消息何拙成是从校方打听到,叶澄然因家庭原因申请休学至少一年,其他无可奉告。
相爱一年后,叶澄然突然回国并切断了所有和美国的联系。何拙成的心被撕得粉碎,强烈的愤恨和沮丧在心底里翻滚,象笼子里的困兽煎熬着。有时候何拙成恨不能当面斥责这个无情的女人,到底把他和他们的爱情当作什么,就这样随便抛弃。有时候又失魂落魄地担心叶澄然是不是在国内出事了,突然失踪根本不是她本意。胡思乱想然后就一宿一宿睡不着觉,最后何拙成决定不管怎样他不再原地等待,他要去上海,跨越一万一千公里去找叶澄然,去找寻失落的爱和真相。
第349天。城市航站楼。上海静安区。
叶澄然戴着耳机单曲循环听着《追寻》坐在机场大巴上等待发车。
你去追寻 我追寻
也许有不同方向
没有人该彼此牵绊
天空是如此宽广
何不任意去飞翔
我永远会把你放在心上
........
车沿着南京西路行驶,天上撒落雨丝,车窗玻璃上雨滴珍珠般纷纷滚落。大约五十分钟就能抵达上海浦东国际机场。新的航行即将开始,无论是叶澄然的学业抑或人生,只是她的人生字典里爱情两个字现已被删除了。没有了何拙成,叶澄然不会有爱情。
第一个路口正遇红灯车停,乘客们纷纷朝车窗外张望,七嘴八舌议论着什么。叶澄然也好奇地朝窗外望去,远远有个人影在奔跑,朝着大巴的方向挥手。叶澄然环顾车厢并无人要下车的迹象。她取下耳机,听人议论着:“车刚开出航站楼他就追了,还喊陈什么的。有人姓陈吗?肯定有啥要紧急事。”
“谁姓陈?”有人大声在车厢里询问。“快下车吧。”
叶澄然隔着窗玻璃上的一层雨帘,继续好奇地打量着越来越近的奔跑者。电光火石间突然灵光闪现:“陈...陈...莫非是澄澄。”叶澄然立刻紧贴车窗透过雨幕仔细张望,人影更近些了,那个在雨里奔跑的人,那个男人分明就是何拙成。
何拙成眼看着要追上红灯停车的机场大巴,绿灯亮了。他眼睁睁看着大巴继续前行,心想这下追不上了。注视着大巴渐渐远去,功亏一篑的绝望让何拙成觉得筋疲力尽,他站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
就在此时大巴靠边停了,有个长发女子苗条的身影走下车。何拙成瞬间无法呼吸,脸上不知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那是他深爱的女孩,那是他费尽心思找寻的叶澄然。何拙成深吸口气仰望苍穹:“感谢上天恩赐我好运,终于让我在上海找回我最爱的人。”
细雨纷扬里,两个身影面对面慢慢走近,跨越了一万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和349天的光阴,叶澄然和何拙成终于在上海再次相遇。
何以澄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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