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思湾背靠黄荆山脉,面朝大冶钢厂,钢厂再往北就是长江。所以黄思湾背靠青山,面朝长江。我生活在这样一块风水宝地十几年,直到去读大学。
我曾以为自己的童年不如别人的欢乐。后来想想,那是我对快乐的理解太过肤浅,其实当时已经非常快乐了。尤其是当我回忆起童年时的种种趣事——尤其是将它们写下来时……
我们那时能玩的东西的确不如现在的孩子丰富。正因如此,我们才有更多机会亲近大自然。例如爬山,几乎可以说是我们几个小伙伴每月的例常活动之一。正如篇首介绍,我们爬山是极为方便的。作为黄荆山脉的一部分,黄思湾背后的这座小山丘不高,若你一定要问究竟多高,我只能努力地估计:“两三百米吧或许——谁记得呢?”这个高度实在不值一提,谁会想到二十多年后我会和另一群伙伴们徒步穿越贡嘎山脉,最高处海拔将近5000米。然而,对于当年的我而言,这个不足三百米的小山丘的确不那么容易“征服”。印象里我只登顶了一次,还有一次快到山顶时因为天色已暗不得不放弃。从山顶眺望,成片的厂区如同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积木。我才发现工厂的布局花费了许多心思,竟有一派工业设计的美。蚂蚁大小的车辆在黄石大道上慢吞吞地爬着,骑自行车的人成了一粒黑点。勾着头向下看,熟悉的黄思湾街道横七竖八,平房住宅区犬牙交错,龃龉互生。
从众多古诗词中看出,古人多春秋登高。至今依然:春光明媚时踏青,秋高气爽时远眺。夏天,是不宜爬山的。
然而有一点不容忽视,夏天爬山可以摘石榴吃,那些石榴树不知何人所种,七零八落地散布在山上,朝阳的一面红彤彤,另一面依旧青白。
先在周五约好:“明天爬山去!”第二天几点,在哪儿哪儿集结。我们各自带着一个塑料瓶,里面装着冰坨子。凉开水膨胀后形成的冰将瓶子撑得浑圆。小时候爬山没有什么讲究,什么登山杖,登山靴;什么帽子,太阳镜,手套,防晒霜,通通没有。我们就是一群“野孩子”,装备比徐霞客还简单。讽刺的是,这几乎一整套装备,多年后买了也就用了两次。可见,装备是次要中的次要,重要的是一颗仰止高山的心。
我们为什么要爬山?因为山在那儿。
没有登山杖,我们就捡根细长结实的木棍。上坡时助力,下坡时止力,开路时劈草,探行时壮胆(有蛇)。
从山脚去到山腰相对轻松。因为山腰住着一些外乡人,这些人家经常上下山,所以铺了碎石路,日积月累,路被他们踩得踏踏实实。山腰上下有两处景值得一说:泉眼和乱石堆。
外乡人一排屋子附近有一个小泉眼,源源不断涌出细小而冰凉的泉水,汩汩水流顺着山坡冲出沟壑形成潺潺溪水。每每到了这里,我们都要洗把脸,捧起清澈透凉的泉水拍在胸口和脖子上,然后坐在一旁的草地上歇口气,灌几口冰水,后颈一阵疼!
泉水下坡前先汇聚在一个小水坑里,坑很浅,估摸不到30公分。坑里面生活着一些内向的小生物,记得最清楚的是半透明状小虾,仅葵花籽大小。我不知道它们是从何而来。或许和齐天大圣一样也是从石头缝钻出来的吧!好些次我一个人专程前来捉虾,将虾捧进罐子里,带回家置于玻璃缸养起来。缸里放入一些形状奇异的各色小石块儿,再加上一些苔藓,藻类,蕨类,别有一番情趣!可惜这些小生命离了大自然活不长久,过些天就死了,臭了,颜色变成煮熟一般的橙色。不打紧,再去抓!
泉洞往上不多远的路边有一片槐树林子,树林一侧成长着很多竹子,春天不少人专程来刨竹笋。狭隘的小径绕过树林子后视野豁然开朗,一大堆灰白色的巨石跃于眼前,不远处还有开垦出的菜地。这些石头躺卧在此已不知多少万年——黄思湾曾经沉睡海底。我们很早就懂得了沧海桑田的含义……
乱石被晒得滚烫,附近又没有树林子可以庇荫,我们只得继续前行。从山脚到乱石堆这段路我是去得最多的,后面的路不好走,去得也少,印象不大深刻。但是我记得再上面有一所颇有古风的破宅子,仅留下断壁残垣,两面墙几乎只剩墙根,另一面墙塌了一半,墙上还有烟熏火燎留下的黑色印迹。我曾以为那是古代留下的,地下一定埋着一箱财宝。可是终于也没去证实。
我们往往不到“破宅子”就该打道回府了,这时大家已经汗流浃背,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疲惫不堪。回去的路上我们再去摘石榴,石榴树一般不高,但个儿大的石榴都在高处。我们踮着脚用木棍打下几颗最大最红的,趁兴而归。
就在前几年,我搬离黄思湾前忽然怀旧,杵着登山杖,背着相机又爬了一回。不到山石处我就不得不遗憾地放弃。一路上乱草蓬勃,荆棘横生。从前的路早已坏烂,恐怕需要镰刀开路才能前行。外乡人的房子废弃了,他们不知去了何方。那处泉眼依旧不知疲倦地吐着冰凉的泉水,可是看着里面的熟悉又陌生的生物,我却不敢捧水洗脸了。
谁知道时代变化竟然这样快,大人纷纷登珠峰去,小孩却连矮丘也不去爬了。大冶钢厂换了东家,黄思湾萧条了许多。正所谓“沧海桑田”,应了这个词!
现在的孩子们饲养的漂亮鱼虾,将它们装在专门的水箱里,风机通过软管不停地往里输送氧气。虾儿没那么容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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