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下雪罗，过年罗

［儿时的年味］下雪罗，过年罗

下雪了，就要过年了。这是我小时候的想法。

当冬天里的某一个清晨，被早起的母亲一声“下雪了”的惊呼叫醒后，我就钻出被窝，溜下床，跑出去看。在被母亲惊呼着赶回房，爬上床时，我兴奋地跟姐姐们说：“下雪罗，要过年罗！”惹来姐姐们的哄笑。三姐说：“怕你真是想过年想疯了！”跟进房的母亲则是护着我，说：“她也没胡说，今天就让你伯去叫凤仙裁缝来做过年穿的新衣服。”然后叮嘱大姐二姐，赶紧纳好做布鞋的千层底，别又像往年一样，等到大年三十的晚上熬夜点灯地忙。大姐二姐自然是应承着。

年就这样在我的盼望中，在大姐二姐的千针万线里，在凤仙裁缝量身定做的剪裁中，在母亲日积月累的准备中，开始向我们走来。差不多也就从这一天起，母亲的嘴里会时常溜出这样的顺口溜来：

二十三，小年扫尘；

二十四，濑鱼刺；

二十五，磨豆腐；

二十六，割年肉；

二十七，年办毕；

二十八，打糍粑；

二十九，家家有。

二十三的早上，母亲比往常起得要早。升起火盆后，站在房门口喊我们起床。她说从今天开始，真的要做过年的准备了，今天要把家里做一次大扫除，该扔的不留，从屋顶、楼板、墙壁到家什、地上，旮旮旯旯的，都要清扫干净，过一个干干净净的年。母亲在喊过三回，见我们还赖在被窝里不动，就走进房里发威了，她说： “你们一二三十岁的东西，一个个，晚上像灵猫不睡，早上像酣猪不起。”

等一家人匆匆地吃过早饭，没等母亲开口分派扫除的任务，父亲就反剪着手跨出门去，说去找剃头师傅来给他和哥剃头，把自己与扫除这件事撇得干净;哥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母亲疼惜他，从来不让他做家务;我和三姐还小，在母亲眼里是不顶事的东西;母亲自己也有许多杂事要做。扫除的事情就自然落到大姐和二姐头上。

大姐和二姐倒也乐意，先用竹杆绑了扫帚，又拿了报纸做了帽，戴在头上后，就大干起来。

扫除是个累人的活。用大姐二姐的话说，她们情愿挑一百担粪去田里，也不愿做这个事。但她们在仰头举帚的颈酸脖子痛里，也还是唱着欢乐的歌。我和三姐也乐得跟在她们后面，听她们派遣。

大姐二姐在扫除完后，环顾着清理一新的家，笑着让我和三姐去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比昨天的大，说是怎么感觉屋子里比昨天亮堂了许多。我正准备去屋外看时，三姐扯住了我，说我傻，听不懂话。惹到大姐二姐哈哈大笑。见大姐二姐高兴了，我和三姐就央求着她们带我们去隔壁邻村折那种绿枝绿叶的树枝回来做腊梅花。

树枝折回来后，大姐把红蜡烛折断，放在瓷杯里，煨在火笼里烤化，再用指头把融化了的红蜡烛点在枝叶间。我当然是不会做的，只围在旁边看大姐二姐做，三姐学。红红的腊梅花在姐姐们的点化下开满了枝头。我高兴地说：“春天来了！”惹得姐姐们一阵欢笑，说我这回倒是说了一句好听的话。腊梅花插在父亲喝完酒的瓷瓶里，放在春台的两边，真是好看。

小年是在晚睡的父母送灶神菩萨上天的鞭炮声中结束的。

二十四是村里打捞鱼，分鱼到户的日子。我们那里池塘少，一年四季，大概只能在夏季干旱的时候能闻到一点鱼腥味。物以稀为贵，又是过年，大家都很看重这件事。吃过早饭，不用队长招呼，全村老小，男的女的，不管多冷，都奔着打捞鱼的池塘去，围着池塘看捞鱼。当池塘里的水被抽干，看到鱼在池塘里欢蹦乱跳的，围观的人也都跟着兴奋起来，笑着说着尖叫着。等打捞完所有的池塘，又一起跟着去村里的大屋分鱼。怎么个分法，我不知道。只知道我家分到鱼了，我们一家人就欢天喜地地拥簇着父亲，把鱼拿回家。当晚，吃到母亲做的鱼熬萝卜汤，好开心。现在回家，母亲也会给我们做这道菜。她知道我们都喜欢吃。

二十五磨豆腐。母亲头两天就把黄豆放在木桶里泡着。等村里做豆腐的传友哥来通知轮到我们家了，父亲就把浸泡好了的黄豆挑过去磨。母亲跟着父亲挑一些柴火过去烧豆浆。我跟着母亲去喝豆腐脑。

磨豆腐很累人的，看父亲推磨推出一身汗。母亲就去接手替一下。我看着石磨一圈一圈地转过后，把豆子磨成浆了，很好玩，就低声跟母亲说也想推磨。父亲和传友哥听到了，哈哈地笑着，鼓动着母亲，让我推推看。我使足了劲，憋红了脸，就是不能把石磨推转起来。

二十六割年肉。我们家年年会杀猪。但我怕看杀猪。等母亲烧好两锅开水，让父亲去叫村里杀猪的国子哥时，我就躲到别人家去玩。直到母亲站在家门口喊我回家吃饭，我才敢回去。三姐在吃饭的时候，看着我碗里的肉，说：“又怕杀猪，又爱吃肉。”说得我眼泪滴在碗里。母亲看见了，就说三姐话多。

到了二十七，过年的东西就办得差不多了，只等着二十八的打完糍粑就齐活。

二十八，家家户户打糍粑。这一天，从早到晚，满村庄都飘着糯米蒸熟的香气，还有男人们打糍粑时发出的“嗨嗬嗨嗬”的助威声和妇人们喊自家的孩子回家吃热糍粑的呼唤声。这一翻闹哄得鸡飞狗跳的热闹景象，一直持续到最后一家的糍粑打完。

二十九，过年的东西就都准备好了。为了吃个早年饭，图个吉利，家家户户，全家老少都忙活着，捶捶肉，搓圆子，蒸的蒸，煮的煮，把不易做的菜都先准备好。到了大年三十，天没亮就被母亲叫起来，穿新衣，穿新鞋，吃年饭。

吃年饭前要祭祖，烧纸钱，放鞭炮。在鞭炮声中，一家人围上桌子吃年饭。一桌放不下的菜，有吃过的，也有没有吃过，反正都是我们最爱吃的。吃年饭时，一家人相互敬酒，说一些吉利的话。轮到让我说时，我说不出来。三姐就悄悄地教我。我就把三姐教我的话跟大家重复一遍，说：“希望我们一家人永远相亲相爱，幸福快乐！”引得一家人哄堂大笑。母亲笑完后，擦着眼角的泪，表扬我，也表扬了三姐，让三姐以后多教我点。

这个冬天，生活在南方的艳阳天下，对于体寒怕冷的我，是再好不过的了。但整个冬天，我却一直想着老家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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