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0
这是个无限延伸的睡前梦魇。
1
当我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正站在家门外的街道上时，我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我摇了摇略微有些疼痛的头，强迫自己清醒一点。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风，头顶如墨般的天空中也没有出现哪怕一丝月光，甚至连星星也消失不见。
手上传来的紧迫感迫使我低下头，我惊讶地发现我的手中正握着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头连在一条略显丑陋的腊肠狗的脖子上，它正在那里活蹦乱跳，与我的状态完全相反。脑海里残存的一点信息告诉我这条狗叫“黑豆”，是我从附近哪里的广场上捡来的，在遇见我之前这小家伙还有一个稍微高级一点的名字叫“城市流浪犬”。
能记起来的东西大概只有这么多，至于我是如何来到这里，以及为什么要带上家里的狗也一概不知。黑豆看上去好像要去什么地方，于是我弯腰解开它脖子上的绳子，任它自由地四处乱窜，而我就跟在它后面沿着街两边的路灯慢慢向前行进着。
2
我们一人一狗沿着街道前进，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渐渐的，街道上开始出现一些路人，他们行色匆匆，有的夹着公文包一脸倦意，有的喝的满脸通红一身酒气……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人一狗的奇怪组合，就连稍稍瞥我一眼的也是寥寥无几。我几次想开口询问这是哪里，可却突然想到：这是我家门口的街。可奇怪的是为何这里不能带给我任何熟悉感？
这条街到底是通向哪里？
脑海中的眩晕感再次席卷而来，我勉强站稳脚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上，广场的地面透着奇异的红色，混合着漆黑的夜空，给人一种幽然惊悚的不适感。黑豆一到这里就撒了欢的乱跑，我看着条奇怪的狗，猛然想起了这是哪里。
这是我捡到黑豆的那个广场。
一切都从这里开始。
我开始急切地环顾四周，希望还能想起些什么，，却看到一帮衣着怪异的人正走向广场，他们之中有的身着名牌西装，却穿着一双过时已久的篮球鞋；有的衣衫褴褛落魄不堪，却珍宝似的捧着一本米兰·昆德拉的大部头……不对，他们看起来怎么样根本就不重要。我清楚地看到这群人眼中深深地的麻木与疲倦，就像丢失了灵魂一般的行尸走肉。他们正向我走来，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们要怎么样？他们到底是谁？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注视着人群，黑豆在一旁的空地上撒了欢的乱跑，似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来临……噢！这条该死的狗！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压一下自己略有些恼怒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我微微有些颤抖的手却出卖了我。
他们离我越来越近了…五步…四步……两步…一步！噢！天哪！他们已经站在我的面前，我该怎么办？惊慌的感觉充斥我的心头，想要快步跑开，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无法移动半分。我的额头上开始深处细密的汗水，紧张的闭上了眼睛。
3
好像过了很久，当我再次睁开双眼时，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被人群所吞噬，我低下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腿什么的发现也都还在，身体的沉重感已经消失，我轻轻活动了一下身体的各处关节，没感到什么不适感。当然，除了这该死的头痛。我扭过头去，发现刚才的人群已经到了广场的中央，他们在那里围成一个圆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我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这群人或许会知道该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我硬着头皮走到人群前面，环顾了一阵，很快便在人群中找到了一开始所看到的那个西装男人，这个人总是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走到他面前，发现他正目光呆滞的盯着场外……不对，似乎所有人都在盯着场外的某一个地方，这种诡异的气氛使我不寒而栗，正当我鼓起勇气要开口时，男人却缓缓地蠕动嘴唇：
“塔……时钟……塔……”
我疑惑地把目光从男人身上移开，瞥向他所望的方向，那里正伫立着一座高塔，他顶装着一只巨大的复古时钟，时钟证显示着11点50分，泛着古朴气息的塔身让我感觉是那样的熟悉…...等等！塔？我的脸瞬间变得苍白起来，这时的我已经没有心情回忆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塔了，就在刚刚，我走到人群边的时候，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我想如果此时可以测量我的血压值的话，那数字一定可以使任何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面无血色。
“塔……时钟……12点……你……我们……跳舞……”
春西装的男人又断断续续地开口。他的脸上仿佛弥漫着雾气，是我难以见到他具体的五官形象，可奇怪的是我却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情绪和表情，就如同……感同身受？我摇了摇头，他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跳舞？我刚想问些什么，西装男人却已经别过脸去，静静地等待着十二点钟的到来。
噢！天哪！我到底在想些什么？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当前最重要的是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真是疯了！
4
最后我还是决定跟他们一起等待，不是对什么跳舞感兴趣，而是发觉没有什么可以做，黑豆在我迷上眼睛以后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往哪里走也没有什么头绪。我想或许我真是疯了。
在漫长的等待中，时间像是过去了10分钟，又像是过去了一天，一年的光阴……不过好在时针指向了12点。说是不期待，但当时钟真的指向12点时，我几乎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周围的人们脸上的表情越发的虔诚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遥远的仿佛来自天边的优美的乐曲声渐渐响起，广场上的人们脸上麻木的表情冰雪般迅速消融，换上自信而又轻柔的笑脸，他们随着这音乐挥动着手臂，跨动着双腿，口中哼起时而高昂时而低沉的曲调。这音乐透露着丝丝古典气息，又有些像爵士乐，或者是华尔兹……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欢快而又诡异的画面，人们满足的脸仿佛在向我进行着召唤：
来跳舞吧！
我猛的摇了摇地，扭过头向广场外跑去。我跑到广场边缘，那魔音一般的乐曲依然回荡在我的耳畔，我跑到一个在广场外游荡的人面前，他的脸上带着和街上那些人一样的麻木不仁。
我问他，你听到这音乐了吗？
他淡淡的瞥了我一眼，飞快地吐出“没有”二字，转身就要离开。
我慌忙的将他拦了下来，手指指向广场中心问他，你看到那些跳舞的人了吗？
他不耐烦的看着我，然后眯起眼向广场方向看去，跳舞的人们的轮廓映在他的眼中，看上去是那么欢快与满足。
“ 天啊！他们一定是疯了！”他的话让我一愣，我呆呆的注视着他转身离开，那声大喊深深地触动了我脑海中的某个角落。我不禁十分诧异，虽然广场中央的人群的确看起来不是那么正常，但是……
一个听不到音乐的人凭什么认为那些跳舞的人疯了？
5
我又回到了广场中央。
广场的四周并不存在着任何的发声设备和扩音设备，这悠扬的音乐似乎是从那座装着时钟的高塔中散播出来的。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跟着人群开始起舞，我也开始放纵地挥舞着我的手臂，跨动着我的双腿，伴随着这激昂而又欢快的音乐尽情的解放着自己。这音乐像是拥有着魔力，即使身体不停的扭动，也会感到十分的舒适与轻松。
我感觉我必须跳舞，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使我停下。
时间就这么飞快地流逝着。
在这漫长的舞动中，我的大脑渐渐开始清醒，我慢慢明白了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来到这里，以及这舞动和这时间的意义。这让我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按照我的记忆，我明白我本不该理解这一切，我望向四周，依旧没有看见我的狗黑豆，于是我停下舞步。
遥远的天际线上开始展现出一抹纯净的鱼肚白，他与这夜空撕扯着、挣扎着，渐渐占据了上风。广场旁边的那座高塔上，时间已经5点50分——我不知不觉已经跳了一夜！我知道再有十分钟我就将离开这里，不用再去寻找什么出路，同时我也知道，我或许不会再记得这里的一切，或许在也不会回到这里。
天亮的时候，一切都会结束。
正在我深思熟虑之际，黎明的光辉划破天际，染红了玻璃窗，橘红色的光在一瞬间同化了所有的黑与白，像一把利剑刺穿了天空。广场上的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大地开始向外延伸出一道道裂缝，然后向内坍塌。广场旁的那座高塔开始从底部一层一层瓦解、坠落。我的意识再一次变得模糊，我最后一次看了一眼这个广场，或许唯一的遗憾就是我还没有找到黑豆，不过也没关系了。
它终会与我相逢，在不在这里的世界。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有什么从眼眶滑出。在湮灭的最后一刻，我听到咔哒一声响，在最后一层塔破碎的瞬间。
时针指向了六点。
0
当我被闹钟吵醒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了六点。我的狗黑豆正压在我的身上舔着我的脸，水渍从我的脸上滑落，从下巴滴落到床上，被子早已被我踢到地下。我翻身下床，急急忙忙地完成起床后所有的清理程序，换上我的一身西装，打上领带，擦亮皮鞋。其实我以前非常喜欢打篮球，床边的柜子里还放着我大学时最爱的篮球鞋。可能如今已经积了灰了吧，我想。刚刚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搞的脑袋现在还昏昏沉沉的。
不过我已经没时间思考这些了，我抓上一块面包就匆匆忙忙的赶出门去。到了楼下的时候，我习惯性的向街道尽头的广场上望了一眼，今天那里似乎十分热闹，我模糊的看到有不少人在那里，他们挥舞着双臂，跨动着双腿，好像在跳着舞，又好像不是。
“真是一群疯子。”我咬了一口手里的面包，转身的时候心里这样想。
可是回应我的却只有这寂静无声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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