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的天蝎(上)

作者: 鄂佛歌 | 来源:发表于2019-03-28 17:56 被阅读79次

To be,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 William Shakespeare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威廉·莎士比亚

01

反抗,还是不反抗,这是一个问题。

此时此刻,北清,正面临着这样的问题。这不是学术论文,可以坐在办公室里慢慢地酝酿,或者开个会讨论一下就能决定。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严重到必须当机立断做出正确的选择,刻不容缓。而且,她只能独自做选择,没人给她提供有用的参考。然而,前所未有的恐惧让她的脑子陷入一片混乱,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跑!拼命地跑!

后面的那个人不紧不慢,总是和北清保持着几步距离,不说话,低着头,喘着气,哼哧哼哧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楼道里扩散着,回荡着,像极了鬼片里僵尸的呼吸。他没有猛冲过来把北清抓住,不知是觉得时机不成熟,还是地点不合适,却也丝毫不落后,仿佛是在消耗着北清的体力。

全楼停电,楼道里只有几盏应急灯亮着,发着微弱的光,把气氛渲染得更加阴森。因为电梯在那个人的身后,北清只得绕了一圈才跑到电梯边。看到电梯的门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北清暗骂自己脑残,接着向前跑,寻找着步梯出口。

这是市郊新区的一幢新落成的写字楼。新区很新,街上的附属设施还没有彻底完工,停电是常有的事。写字楼也很新,除了北清上班所在的这一层,其他楼层基本都空着。就是说,此时整幛大楼里,只有北清一个人。哦不,还有紧追着北清的那个人。

他是谁?

偏巧今天北清加班,偏巧停电,偏巧他就来了。

02

大学一毕业,北清就来这家公司上班了。这是一家知名的大公司在当地开设的分公司,经理是个帅气的中年男人,叫石德。最初,北清对他的印象挺不错的。他虽然年近四十,但身材保持得十分好,皮肤白净,穿着也很时尚,要比那些大腹便便的油腻大叔强好多,更不像其他中年男人看漂亮女孩时眼里总透着一股邪魅之气。他的眼里永远是满满的正气。

但据同事们说,石德其实并不像她认为的那么好。用一个字评价就是:花。用两个字评价就是:花儿。天下的猫儿没有不偷腥的,只不过他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相貌堂堂,品味高雅,走的是“纯情”路线,自然不能等同于一般男人的寻花问柳。他是分公司的最高长官,是公司不允许发生办公室恋情的带头践行者,所以不能搞公司的,专门发展外面的。所谓好兔不吃窝边草,好男不在窝里斗。

北清不关心这些,她是天蝎座的,天蝎座的人最不爱八卦。

但她后来还是听到了石德和一个女同事的绯闻。

那个女同事叫如微,身材娇小,小脸粉嫩饱满,总是擦着两个红脸蛋,带着淡蓝色的美瞳,嘴里常含着一支棒棒糖,透着几分小可爱。北清开始半信半疑,如微看上去完全是个孩子呀,说成是石德的女儿也不会有人怀疑。可是另一位女同事聪聪说:“现在的成功人士,搞的就是下一代。人小正好,要的就是小,越小越好。”她说着,冲北清不怀好意地挤了一下眼睛,北清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脸烫。

其实如微并不小了,只比北清小一岁而已。

终于,北清证实了同事们的八卦。

那天中午,同事们一起出去吃午餐,如微推说没胃口,就没去。刚进饭店,北清忽然想到客户急要的一份文件,她忘给发了,于是就急匆匆地跑回办公室。一进门,就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从石德的办公室里传来。北清已和男朋友同居一年多了,对这种声音并不陌生,但她还是不由得面红耳热,站在当地竟忘了走。当她意识到该回避一下的时候,石德办公室的门开了,出来的是如微。

这事已成铁案,毫无悬念了。

不过后来如微偷偷地告诉北清,她当初是被石德强奸的。后来觉得他人挺好,对她也体贴,她就跟了他。接着列举了石德的各种好,对女人的各种吸引力,但北清仍表示不理解。年龄差距且不说,毕竟石德是有妇之夫,还有两个孩子,而且如微也有男朋友,这不道德!虽然在这个人人都在擦着法律边缘拼命捞钱的时代,道德确实成了奢侈品,但是我们管不了别人,至少不能助纣为虐——这是北清的想法。

不过北清当时并没有指责如微,当然她也不会相信如微所谓被强奸的鬼话。

如微最后说:“一定要替我保密!”

保密,还是不保密,这又成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让北清后来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03

应急灯的亮度不足以照亮整个楼道,加上北清平时基本不走步梯,慌乱之中,她又绕了两圈,仍是找不到步梯出口。后面的那人缩短了和她的距离,仍不发起攻击。他的头上罩着一层黑丝袜,长余的部分就软软地耷拉在一边,随着行进有节奏地左右摇摆着,显示着他的体力还没有被耗尽。

但是北清的体力即将要耗尽了。

她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又僵又麻,嗓子眼儿快要冒出火星来,衣服已被汗水湿透,紧紧地绑在身上,异常难受。但她顾不了这么多了,只是使尽全力向前跑。她想大声喊叫,又怕激怒了那人,对她突施袭击反而更危险了,毕竟目前他还没有对她采取行动。她难以保证,这空得连个鬼影都没一个的大楼里,能被她吼出几个人来。她只盼望着快点找到出口,快点下楼,快点跑到街上,遇到个路人,最好能遇到夜间巡逻的警车。

可是这该死的出口到底在哪呢?

她终于跑不动了,停了下来,转过身,用一双惊恐而愤怒的眼睛瞪着那人,按着隐隐作痛的小腹,吼道:“你是谁?你到底想怎样?”

那人停住了,不知是胆怯,还是要看北清的笑话。猫捉老老鼠的游戏中,贪婪的猫总是要把弱小的老鼠折磨到绝望,最后才慢条斯理地吃掉。这样做,可能是一种乐趣,也可能是想让对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然后就能轻而易举地得手。他没有回答北清的问话,就那么直直地站在离北清几步远的地方,胸脯微微起伏着,嘴唇蠕动着,把丝袜咬在了嘴里,似乎在吮吸。

趁着这个空当,北清稍微冷静了一下,用眼角的余光搜寻着出口。

僵持了一会儿,那人开始行动了。不过动作很慢,幅度很小,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挪动着身体,不仔细看,很难察觉到他在动。就在这时,北清看见了出口,原来被斜立着的一块门板挡住了视线,所以不容易被发现。该死,出口处竟然连个灯都没有!上面挂着一块牌子黯淡无光,借着应急灯的微光,隐约可见“EXIT”的字样。

她顾不上计较这些了,酝酿了一下体力,双腿微微半蹲,然后猛地弹起,就飞速向出口处奔了过去。拉开门,钻了进去,昏暗中看到一段楼梯,不及细想,就跑了上去。一口气跑上了两层楼,发现那人并没有跟上来,她才停下来,半弯着腰,双手扶着膝盖,大喘着气,吞咽着口水,以使着了火似的咽喉得到一丝滋润。

忽然,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04

光有个如微,石德似乎还不满足,他又瞄上了北清。

起先北清没注意到,是偶尔听到同事们的八卦,她才微微有所察觉,石德确实对她图谋不轨。比如有事没事就把她叫到他的办公室,说上几句工作上的事,就聊开了家长里短的私人话题。毕竟是上司,毕竟是“出于关心”,北清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表面上应付。

后来,石德就开始动手了。

不过只动手,不动其他的。比如时不时要把一个文件递给北清,貌似无意地碰一下她的手;比如看到北清戴块手表或者涂个指甲,他就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表现出十二分的好奇,以一副欣赏艺术的表情,用充满正气的眼神和神态研究一番北清的手。如果不是那次撞见他和如微的事,北清真还觉得如此高雅的举止是在欣赏艺术呢。

后来北清就什么都不戴了,指甲也不涂了。

她虽然对石德开始反感,但并没有当场恼怒,给他留点面子,毕竟是上司嘛。但石德如果认为这是默认或屈从,那他就大错特错了,谁也别想猜准天蝎的心思。她表面上大大咧咧,貌似对什么都不在乎,无所谓,其实内心绝不是个随便的人。当然她也不会摄于男上司的淫威而忍气吞声,她的智商,她的情商,让她有足够的能力处理这些无聊的问题。

终于,石德发起了总攻。

就在他的办公室里,他猛不防地抱住了北清,不停地抒发着“纯情”类的爱情感言。北清没有惊慌,只是冷,冷静,冷漠,冷语,“信不信我喊人?我学过声乐,女高音。”趁着石德一愣神的工夫,她把他推开了,迅速走到门边,手按在门把手上,却不急着走,望着石德,一双冷眼里闪烁着冷笑的光芒。

他的强攻没有获得成功,接着就用智取了。

“对不起,我冒犯了!”他坐了下来,神色凄惶,感情真挚,“北清,你可以说我放荡不羁,但我告诉你,这是情不自禁。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爱上你了,我知道这不应该,这是罪过,但我就是忍不住爱你……”

“真的那么爱我吗?”北清呈现出怀疑的表情。

“真的。”石德预感到还有希望。

北清笑笑,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如果这样的话,第一,你得辞职,办公室恋情公司是不允许的。我喜欢这里,不愿意莫名其妙地离开;第二,你得离婚,而且和儿女断绝关系,我爱的人必须是单身;第三,你的工资卡得由我保管,我可不想我爱的人拿着钱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第四……哦,先做到这三条,咱们再谈吧。做不到,以后就别瞎想了。我有男朋友,以上三条他全部做到了,而且他年轻,专情,也是公司的高管,请您告诉我一个放弃他的理由。”

“这,这……哈,”石德尴尬地指指北清,讪笑道,“北清,你呀,真有意思!”

北清拉开了门,望了望外面,又回头低声说:“如微说她当初是被你强奸了才迫不得已地跟了你——哦,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会说,是如微先勾引你的,你和老婆的感情不和,所以一时没控制住。我不管事实到底是怎样的,既然如微让我保密,我就一定会替她——替你们保密的。”

说完,扬长而去。

这场交锋以后,石德再没敢对北清不敬。

05

智力再高,体力却无法超越一个男人。

实在跑不动了,北清的大脑里才忽然产生了个疑问,为什么要往上跑呢?不是应该往下吗?

是的,恐惧中的北清慌不择路,选错了楼梯。拉开步梯出口的门,本来有两段并排着的楼梯,一段往上,一段往下,她只顾往前跑,没往下看,加上光线不好,就一路冲了上去。往下才能逃离大楼,才有可能获救;往上只能到达楼顶。这幢写字楼总高二十四层,绝无逃脱的可能。

怎么办怎么办?北清快要急哭了,这时听到下面的楼梯有脚步声传了上来。完了,他上来了!不及细想,北清只能继续往上跑。跑着跑着,眼前豁然开朗,呼呼的冷风打在身上,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繁星点点,她已上了楼顶。放眼一望,一片平坦,四面围着一圈半人高的矮墙。

一个错误,让她陷入了绝境。

报警!对,报警!

北清的手颤抖着,好不容易拿出手机,按了半天,仍是黑屏。要命,偏巧没电了!身后脚步声响,那人已上了楼顶。北清尖叫一声,急忙跑开,可没跑几步就到头了,楼顶边缘的矮墙挡住了她。她倚着矮墙,回头向下一望,好高,浑身一阵战栗。让她战栗的,不只是楼的高,还有那个头戴黑丝袜的人。他向她走了过来。

“你别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了……”

北清大声喊道,意识到今天是难逃一劫了。要么是一条命,要么给他所要的。那么他到底想要什么?她不敢想了。

那人还在缓缓地靠近,并不担心北清跳楼。

北清闭闭眼,咬咬牙,跺跺脚,终于还是没勇气跳下去。她恐惧到了极点,浑身抖成一团。先前的拼命逃跑,加上此刻的绝望,她的体力透支过度,感觉支撑不住了,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顺着矮墙瘫软了下来,蜷缩在墙根,哀声求饶道:“求你,放过我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楼下有车,还有钱,还有手机,你都拿去……”

那人对这些诱惑似乎无动于衷,他还在一步一步地逼近。终于,他走到了北清的身边。极度的惊吓,让她有些神志不清,她拼命地摇着头——“不,不,你别过来,别过来,不要……”在微弱的意识指导下,她蓄起了最后一股力量,忽然扑起,想从那人的身边冲过去,然后冲到楼梯口。哪怕顺着楼梯滚下去,也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然而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北清,顺势又把她推倒在墙根下。显然,北清的最后挣扎激怒了他,他发出一声闷哼,将整个身体压了过来。他按住北清,用隔着黑丝袜的一张臭嘴吻着北清的脸。北清摇晃着头,大声呼喊着救命,浑身挣扎着,想把那人挣开。那人的手在她的身上不住地乱摸,接着扯起了她的裙子。

她终于明白他要的是什么了。

06

反抗,还是不反抗,这是一个问题。

同事聪聪忽然大叫起来:“哈哈,这个专家真逗比!他说女子如果遇到色狼侵犯,在确定不能幸免的情况下,可以考虑服从,这样能把伤害降低到最低。还说如果可能的话,有必要提醒对方带套。我靠,还不如说主动配合呢,不仅没伤害,还能爽!”

她戴着耳机,正在看着电脑上的一段视频。

几个女同事便兴冲冲地围了过去。北清本来不爱看这些花边新闻,但听到这个奇葩论调,不由对这个专家产生了兴趣,便也凑了过去。聪聪于是拨下耳机,重新点开视频让大家看。有两个男同事也跑过来凑热闹,被聪聪几句骂开了。

视频里罗列了许多关于强奸的案例。这些案例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受害女性在遭遇强奸时,虽然经过了一番激烈地反抗,最终都没能幸免。有的被歹徒一怒之下杀害了;有的因与歹徒搏斗导致身体严重受伤,多年恢复不了;有的因歹徒过分暴力,造成心理创伤,终身不敢和丈夫过性生活……还采访了部分受害者家属,一个结婚不久的小伙子面对着躺在床上的植物人妻子痛哭流涕,说他宁愿老婆当时不反抗,至少她还能恢复成一个正常人。

最后这个专家做了总结。

他说,女性被强奸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但是灾难不会因为你痛心就会远离你。一旦女性在遭遇被歹徒侵犯时,如果确认不能幸免,就不如服从他。可能的话提醒对方戴套,这样又多了一层保护,心理也好接受,事后果断报警,不要犹豫。强奸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伤害的过程,持续的时间越长,伤害就越大。从生理到心理的双重伤害,不只是对自身的伤害,还有对亲人、家属也是一种伤害。罪犯是可耻的,即使是你服从了他,他该承担的法律责任还是逃不掉。贞洁固然重要,但不足以献出生命和一辈子的幸福来维护,因为错的不是你,你不必要用别人的罪恶来惩罚自己。男性和女性的先天体质差异很大,一对一的体力搏斗,女性肯定会输,最终还是难逃厄运。

他说他不是鼓励女性一遇到色狼就服从,要视实际情况而定。只要有一线希望,还是要全力反抗,大声呼救,或者想方设法与歹徒周旋,拖延时间,以争取获救的机会。但遇到明知反抗无用的情况还要拼命,就不划算了,最后生命失去了,贞洁也没保住。当生命和金钱发生冲突时,果断舍弃金钱是明智的选择;当生命和贞洁发生冲突时,我们也应当先保全生命。做为女性,更应该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平时多做准备,做到防患于未然,比如随身携带防狼喷雾,不要夜间独行,不要和陌生异性同处一室等。所以请媒体舆论不要断章取义或过度解读他的论点。

看的时候,大家都在笑,看完以后,大家都沉默了。就连活泼的聪聪都有些神色悱恻,沉思半晌,幽幽地说:“仔细想想,这个专家说的倒有几分道理。看来,我们得随身携带一盒套套,有备无患,估计那些色狼没这个觉悟!”

“随身带套,是为你自己方便吧?亏你能想得出来!”北清笑着在聪聪的肩膀上捣了一拳,“人家专家还说了,要防患于未然,你咋不随身携带防狼喷雾呢?”

这个聪聪真是个活宝,中午出去了一趟,真的买了几盒安全套回来,几个女同事每人给了一盒。北清不要,聪聪硬给她塞进了包里。给如微时,如微一句话就顶了回去:“我有,杜蕾斯的,超薄,无感。”

晚上回到家,男朋友南荣正在看电视,看的偏巧就是这个关于女性被强奸时该不该反抗的专题节目——南荣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高管,比北清大五岁,很宠她。两人相爱至深,同居这么久,从未有过争吵——他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屏幕,连北清回来都没注意到。

“看的啥呀,这么专注?”

北清没动声色,轻轻地坐在了他的身旁。此时节目已播完,南荣便转过身来,声情并茂地把节目内容详细地说了一遍。看得出来,他被感染了,话说得很动情,他非常同意那位专家的论点,还说这种事的恶果,女人都是在为男人承受。如果男人真爱他的女人,就不应该计较这些而让她冒那么大的风险。北清却不以为然——“如果是我,肯定反抗,出于本能,尽管我也很爱惜生命。”

“别傻了!”南荣把北清搂在怀里,在她的头发上深情地吻了一下,“我不会让你受那种伤害的,如果真的遇到这样的不幸,你只要记住我爱你就行了,要为我保护好你自己。答应我,不能冲动,你只要是一个完整的你,我就是幸福的。其他的,统统不重要,我都不会计较,我们有一辈子的时光来相爱呢。”

“嗯。”

北清顿时被幸福的汪洋大海淹没了。

她幸福的时候,可能永远不会想到罪恶的来临吧。

07

然而,罪恶还是毫无征兆地来临了。

此时,她挣扎着,她感到了自己的无助和无力;她吼叫着,声音已嘶哑,嗓子大概破了,口腔里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但吼声被无边无际的夜空稀释得薄而轻,像一把沙子撒进了大海,留不下一点印迹。在这手可摘星辰的二十四层的楼顶,除了神仙,没人能听到她的呼救声。

那人眼看要攻陷她了。她的双腿已被残忍地分开,扭曲,她感到小腿骨都要被扭断了;手臂在挣扎中也被掐得伤痕累累,肘子在坚硬的楼板上撞击着,感觉骨头都碎了;胸口被抓伤,伤口灼热地疼痛;他的手像只钢叉一样地在她的下面肆意地抓弄……

不行,她不能让自己变成一堆烂肉,她必须要为心爱的南荣保留一个完整而健康的身体。他很爱她,她更爱他,他们的性生活完美和谐,每次的深入融合都让他们更爱彼此,天蝎是公认的最会过性生活的星座,南荣对此爱不释手,她不能让它受伤。是的,那个专家说得没错,不能用罪犯的罪恶来惩罚自己一辈子,同时惩罚她的至爱之人。

“等等,我同意,请你轻点!”

这句话出口,一种前所未有的耻辱从心底直冲向全身的每个细胞,让她瞬间放弃了一切的抵抗,眼泪像泉水般奔涌而出,但她别无选择。成年以后,印象当中,这是她第一次流泪,而且流得这么多。那人停止了对她的蹂躏,怔在那里,带着黑丝袜的脸部看不清表情,但肯定是充满了意外和惊喜。他迟疑了一下,就又开始动作了,果然温柔了许多,像是爱人之间的激情爱抚。

“请你,戴……戴个套,行吗?”她要尽可能地保护自己的东西不被这个恶魔接触。

那人又停下了,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我有。”

北清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伸手探过扔在一旁的包,递给了那人。

“包里有,求你一定要戴,我同意。”

此刻,她不愿意想的太多,想的太多就会动摇她的决定,她只盼着这场噩梦快点结束。而结束的时候,她是完好无损的,然后她才能投入全心全意去爱她的爱人,去继续她的幸福生活。她唯一能想的,就是把眼前这个戴着黑丝袜的人,幻想成她的爱人南荣——只有这样,她才能坦然接受沦落的自己。

罪恶的夜,月儿不忍相看,躲进了厚厚的云层。

08

欣慰的是,南荣真的没怪她。

他用颤抖的身体把同样颤抖的她紧紧拥在怀里,心疼地流泪,哭着安慰她,同时埋怨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加班到那么晚?为什么不给手机充电?甚至埋怨她为什么不从开始就应该服从,何至于受那份罪?她伏在他的胸口,伤心地哭着,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浓烈的耻辱伴随着淡淡的幸福,让她在他的面前无地自容。

“报警!马上报警!”

她忽然恨恨地说,不能让犯罪分子作恶之后还逍遥法外,那样还会有更多的人受害。只有把他绳之以法,她的耻辱的服从才有价值。她留下了证据,当那人在她身上运动的时候,她抠破了他的背,他的皮肉此时还保留在她的长指甲下面。如今的侦破手段那么先进,高清监控,卫星定位,DNA比对,天网恢恢,他逃不掉的!

“不!不!不能报警!”

南荣条件反射似的放开了他,不住地摆着手,像是触动某根敏感的神经,神色中带着一点恐慌,更多则是痛苦。他无力地坐了下来,双手抱着头,浑身仍在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被侵犯的不是北清,而是他。

“为什么不能报警?”

“不能,总之不能,不能,不能……”

南荣失魂落魄地摇着头,像个脑瘫患者,反复念叨着。

北清的心被强烈地刺痛了一下,她能体会到他内心的那种挣扎与撕裂,她瞬间好心疼他,胜于他对她的心疼。她恨那个罪犯,恨不得扒掉他的皮抽干他的血,把他千刀万剐食肉剔骨,但她不能忽视深爱着她的南荣的感受。她妥协了,不报警就不报警吧,寄仇恨于天,多行不义必自毙。

“嗯,我不报警了,对不起,是我太冲动。”

她冷静下来,走了过去,把南荣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他像个孩子似的痛哭起来,羞辱、悲愤、仇恨,一齐爆炸了。他只是个普通男人,不是圣人,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一次哭够了,一切就都过去了,就当是个噩梦,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对不起,对不起……”她只有这句话,陪着他哭。

所幸她伤得不严重,都是皮外伤,肘部似乎骨折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当务之急是向公司请假几天,去医院做个检查,调整调整心情,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不能沉沦于此。南荣的顾虑是对的,要想快点走出来,就要彻底放下,连同仇恨。

09

几天后的早晨,北清看上去完全恢复了。她的气色极好,像往日那样端庄秀丽,光彩照人。她买了新衣服,很职业化的那种,把头发盘起来,像个新婚的少妇。当然,她还买了一瓶防狼喷雾,怕放在包里使用时不方便,就悬挂在裤带上,用上衣包裹起来。甚至,趁南荣不在的时候,她还进行了演练,在两秒之内,绝对能将防狼喷雾准确地喷到歹徒的脸上。

她要去上班了,生活又切换到了正常模式。

临时走,南荣把她送进车里,并嘱咐她锁好车门,下车的时候一定要先注意四周,车外如有可疑的人或者空无一人时,千万不能打开车锁。如果要加班,一定要给他打电话,他提前去他公司陪她一起加班……

直到她的车驶出小区,驶入街上的车流之中,他才离开。

公司一切如常,几个女同事过来问候她的身体状况。她请假的时候,说是自己的身体不舒服,需要住院几天。聪聪一脸坏笑地问道:“是不是意外了?女人一定要注意,不能随便意外。意外的次数多了,想要的时候,那就真的意外了。哎,我不是送你一盒套套吗?用啊!不舒服也得用!”她说的意外,是指怀孕。她以为北清请假是去医院做人流了。

听到套套两个字,北清的心又被扎了一下,很疼。但聪聪是出于好心,她不能当众发飙,苦笑了一下,没说什么。甩了几下头,似乎把那些惨痛的记忆都甩在了九霄云外,她开始工作了。她是一个工作狂,工作起来忘乎所以,这个习惯很好,尤其对于此时的她来说。

工作万岁,一切如常。

意外的是,如微辞职了。据同事们猜测,可能是总公司听到石德和如微的风声了,石德为了前途不受影响,就让如微主动离职了。石德通过自己的关系,把如微安排到了另一家公司,还做了部门主管。

反常的还有总经理石德。他的情绪似乎很低落,一副垂头丧气萎靡不振的样子,与平时总是神采奕奕红光满面的他全然不同。以他的风格,倘若某个员工连续请假几天回来,他总要把人家叫到他的办公室里询问一番,以彰显公司的人道主义关怀,然后说你这段时间不在,耽误了哪些重要的工作,应该加把劲儿赶快补上,等等。可是他今天见着北清时,只讪然地打了个招呼:“哦,来了。”再没其他反应,这让北清感到有点意外。她当时并没多想,或许他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吧,谁还没点糟心事呢?

可是去了一趟石德的办公室,北清的看法变了。

有份文件需要石德签署,北清就敲开了他的办公室。石德僵尸一样地仰躺在转椅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看到北清进来,就敏感地正襟危坐起来,显得很不自然。他的动作有些局促,目光游移不定,躲闪着北清的眼睛,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北清发现了似的。当北清把那份文件放在他面前时,他只说了句:“哦,我看完叫你,你先出去吧。”就不再理会北清,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文件。

这时,北清蓦然发现,石德的右手背上赫然有三道结了疤的伤痕。

北清的脸倏地变得惨白,心狂跳不已。

那天晚上在楼顶时,面对着歹徒的袭击,北清充分展现了一个女人的长处,用她的长指甲到处乱抓。虽然她不能准确地记起抓伤了他的哪些部位,但肯定是抓伤了。而且,此时石德手背上的那三道伤痕,分明就是用指甲划出来的。

她的脑海里就出现了一幕画面,昏暗的楼道里,那个戴着丝袜的男人向她缓缓地靠近,忽然,他头上的丝袜消失了,呈现出一张帅气的脸孔,就是石德。身高,体型,头型以及走路的姿势,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她竟然觉得两人完全符合。而眼前坐着的这个人,头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套上了一条黑丝袜。

“呀——”北清惊呼一声,后退两步。

“你怎么了?”石德吓了一跳,抬起头,疑惑地望着北清。

北清快速地眨动了几下眼睛,石德的头上并没戴黑丝袜,只是她的幻觉而已。

“你的脸色好差呀,病还没好利索吧?”石德端祥着惊慌失措的北清,发现北清正在盯着他的手背看,就警觉地把另一只手盖在上面,“你先休息休息吧,工作不着急。如果需要继续入院治疗,我再给你批几天假,没事你就出去吧。”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北清再也无法冷静下来,她在脑子里反复对照着那个歹徒和石德的形像,越对比越符合,加上石德手指上的抓痕,以及他反常的表现,以及石德之前对她的行为,以及那天夜里的诸多巧合,以及那人从前到后不发一言,以及石德和如微的微妙关系,以及如微的突然辞职,她几乎已经确定,石德就是制造了那场罪恶的元凶。而她就在这个道貌岸然的恶魔掌管的公司里工作,和他仅一门之隔,一股强大的恐惧感猛然袭来,她浑身打了个寒战。

旋即,愤怒和仇恨又冲上了头顶。

他害得她痛不欲生,而他还在这里人模狗样地做着总经理,趾高气扬地对她颐指气使发号施令。他不知害了多少无辜的女孩,要么像如微那样忍辱负重,把无法洗刷的耻辱变异成惊世骇俗的所谓爱情;要么就像北清这样忍气吞声,当一切都没发生过,遮掩着自己的耻辱,同时替他隐瞒着罪孽。可是耻辱一直存在,罪孽也不会消失,为什么不能有第三种方式,让坏人得到该得的报应?

不行,必须报警!

报复心重,是天蝎的最大特点,是啊,怎能饶了他?

10

下班回到家,北清已筋疲力尽。工作不累,累得是心,各种思想的纠结,各种矛盾的挣扎,让她整个人都瘫了。南荣还没回来,家里空荡荡的,她感到一丝害怕。她检查了一下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天还没黑,她就把灯全开了。坐在沙发上冷静了一会儿,体力有所恢复,心里也略觉畅快些,计划着今晚要和南荣认真地谈一次,无论如何,这个警,一定要报,否则她难以心安。

趁着现在南荣没回来,她要给他做一桌丰盛的饭菜。她有愧于他,在任何方面,不能再让他受到一点点委屈。不知不觉间,她对于南荣,总是怀着一种赎罪的心理。只要他高兴,只要他感到幸福,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虽然实在提不起烹饪的兴趣,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走进了厨房。当一桌子五颜六色的菜品摆上桌面的时候,南荣打来了电话,说他要陪几个客户,不在家吃饭了。她失望地哦了一声,眼里涩涩的,想哭。但她很快调整好心态,他是为了工作,为了前途,为了以后他们的家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她应该理解他,支持他,更应该感恩他的辛苦付出,而不应该有丝毫的埋怨和不平衡。

“清儿,”南荣总是喜欢这样亲昵地称呼她,“你把门窗关好,门要上三道保险,我拿着钥匙,谁按门铃都别开,也别说话。你要害怕,就把灯全打开,窗帘拉好,找个喜剧片先看着。我尽量早点回去,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电话……”

“嗯。”北清含泪答应着,不过此时的眼泪是幸福的,“你尽管去吧,我不怕。你把客户陪好了,提前走了人家会不高兴的。我没事,真的没事。”

刚过九点半,南荣就回来了。他喝了点酒,兴致很高,拉着北清讲了很多工作上的事,说他没费一兵一卒就把公司最难啃的客户拿下了,说他这么多年为公司创造了多少多少利润,说公司领导很赏识他,计划给他配股份……当看到餐桌上满满的美食时,他流泪了,抱着北清说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他好爱她,任何灾难和打击都别想让他们分开。

听着这些话,北清心潮澎湃。

她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于是她说:“荣,我想……那件事,还是报警的好,你想,如果一个罪犯得不到任何惩罚……”她本来酝酿好了成篇的措辞,从社会到家庭,从集体到个人,人性良知,道德法律,各种好处害处,各种前因后果,早已打好了腹稿。她自信能够说服他,可是他并没容许她说下去。

“别,清儿,别说了,别说了……”

“荣,你听我把话说完再反驳。”

“别,不用再说了。”南荣不住地摇着头,摆着手,颓废地坐下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说的那些道理我都懂,也全对。只是这些对于我,对于你,对于我们的幸福,毫无意义。我们就是普通的人,没有拯救世界的本事,管不了那么多。我,我……好吧,我是不想让你成为公众的焦点,至少在这种事上不想。你知道的,你很优秀,各方面,你已经是焦点了,这,我,你……”

平时能说会道的他,此时变得口拙舌笨。

“好吧,清儿,是我不行,我不能接受。不是我不能接受,对于事件的本身我能接受,但对于事件造成的影响,我怕我不能接受。你为我考虑一下,我,一个公司的高管,年轻有为,风华正茂,平时受着下属们如众星捧月般地追捧和爱戴,在他们心目中,我的一切都是完美无缺的,都是好的,包括我的出身,我的家庭,所以,不能有污点。我不敢想像这事传出去,我将如何面对那些悲悯或者幸灾乐祸的目光和议论,我受不了,受不了……”

北清争辩:“这对你的形象和名声并没有任何损害,这又不是你的错。”

“不,不,这无关乎是谁的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卷入这场洪流当中,请你理解我,理解,求你。”

刚才还斗志昂扬的南荣,忽然之间就变得黯然消沉,说话的嗓音都在颤抖着,就像是一个犯人在面对警察审问时的内心独白。他的神色凄惶,脸色煞白,黑紫的嘴唇哆嗦着,鼻孔一张一翕,喷着粗重的气息。

北清不安地望着他,心被死死地揪着,就像小孩子在调皮地玩着皮筋,慢慢绷紧到极限,又骤然松开,每一下都弹得她几欲昏厥。片刻间,他理解了南荣,便不由地自责起来,原本说好就这样过去的,她怎么又挖了出来?她后悔自己的自私和鲁莽,心疼地抱住了他。

“对不起,我再不提了。”

自那以后,她真的没再提起此事。

11

不提,并不代表不想。尤其是每天面对着石德那副恶心的嘴脸,她无论如何说服不了自己,就这样放过他,她不甘。可是南荣那里,她只觉得愧疚,不忍再伤害他,尽管她从不认为报警就是对他的伤害。

北清忽然想到了如微。

在对于石德的问题上,如微最有发言权。她拨通了如微的电话,约她见面,如微爽快地答应了。下午上班的时候,如微说她在北清公司对面的冷饮店里等她。北清去了才发现,如微还带着她的男朋友甄新。北清以前见过他,一个有棱有角的小伙子,标标准准的理工男,文质彬彬,不爱说话。自从她发现如微和石德不正常的关系之后,再见到甄新,她就有些不自然。她也经常在心里埋怨如微,多好的小伙子呀,她为什么要那样对他呢?就算被强奸实属无奈,就算不报警以求保全名声,也不至于沦落到主动屈服于石德的淫威之下吧?

甄新在场,北清原本想问的问题就无法开口,就随意聊聊其他事情。甄新像个小姑娘似的,看到北清时竟有些慌张,低着头始终不说话,不时偷偷地瞟一眼北清。好不容易等到甄新上卫生间了,北清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问如微:“当初石德强奸了你,为什么不报警?”

“干嘛问这个?”如微一怔。

“说说嘛,好奇而已。”

如微叹了口气:“其实也想过报警,但想到我的清白历史从此就要被玷污了,还是犹豫了。石德大概也担心我报警,所以采取了各种方式讨好我,就在我纠结不定的时候,他再次占有了我。第一次被强,第二次半推半就,不用说,第三次肯定就逃不掉了。不知不觉地,我陷入了石德的陷阱之中,不能自拨。后来慢慢地觉得他人不错,或许第一次确实是情不自禁吧,我就沦陷了。唉,这个世界对女人永远是无比苛刻的,别听男人们天天嘴上说他们不计较,其实他们比谁都计较。一个男人嫖娼被抓可以被原谅,一个女人即使是被强奸了,也会被认为是不守贞洁。当然,时代变了,现在的女人不可能一辈子只谈一次恋爱,不可能只和一个男人有过性行为,男人们慢慢也不再有处女情结了。但对于曾经被强奸过的女人,他们还是很难接受,仿佛这种女人终身被打上了耻辱的印记。男女相亲,假如女的说:‘我以前找过几个男朋友,你不介意吧?’男的十有八九不介意。假如女的说:‘我以前被人强奸过,你不介意吧?’十有八九这事就吹了——这就是现实,我没办法。”

如微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喝了口果汁,沉默了。北清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有道理。别看她的样子像个卡通娃娃似的,肚子里全是干货。或许正是这样特异的经历,给了她这种非常的感悟吧。

“你——不会也有同样的遭遇吧?”如微审视着北清。

“没有,没有。”北清连忙摆手,但表情上已暴露无疑。

这时,甄新从洗手间回来了,北清便假装看了下手机,叫道:“啊呀,公司群里通知开会呢,我得走了,改天再聊。”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她觉出自己的表情已经装不住了,担心鬼机灵的如微肯定看出来了,所以不敢久留。

“你们聊了什么?”甄新望了望北清离去的方向,问。

如微的嘴角飘过一丝得意的笑容,哼了一声:“我估计,北清八成是被人强奸了。她的性格我了解,不爱八卦,今天谈的事,全跟强奸有关。如果不是她被人强奸了,就是她亲密的人被人强奸了。她应该正在纠结报不报警呢!你猜她会报警吗?”

“我啊——这怎么猜?”

12

报警,还是不报警,这又是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搅得北清寝食难安。为了南荣,她可以放弃报警。可是为了仇恨,她却时刻想着报警。如果她不需要天天面对那张恶魔的脸孔或许还好,可上天偏偏跟她开了这么一个恶毒的玩笑。她被那人强奸,还得受着那人的指挥,自己的前途还得掌握在那人的手里,这他妈的是什么逻辑?她想过要辞职离开,可是这家公司是她早在上学时就设定好的就业目标,当初经过层层选拔各种考试各种刁难才勉强入职,后来又通过自己的努力打拼,终于获得了总公司的认可和赞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去,太可惜了!

她又没犯错,为什么要承担错的后果?

南荣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看到她常常暗自伤怀,心不在焉,本来快要忘记的事,由于她的这种反应,又让他不由自主地想了起来。他不能准确体会到她的痛,却能深切感受到自己的痛,但他只能安慰她:“清儿,别多想了,我都说过不计较了,你也快点走出来吧。”

她赶忙解释:“是最近公司里遇到点麻烦,不是其他事。”

周末,南荣要出差,临走时各种嘱托,又打电话把北清的闺蜜许苇叫来陪她,又对北清说:“你们姐俩好好聊聊。”他把“聊聊”两字说得语气特别重,北清明白,这是一语双关,其实是在提醒她,什么该聊,什么不该聊。

许苇是北清的大学同学,两人关系密切,无话不谈,几天不见就找各种理由在一起,用南荣的话来形容,就是“好到穿一条裤子”。这个时候看见许苇,就像是看到了亲人似的,北清深为南荣的良苦用心所感动,这足以表明他对她足够的信任,所以她不能辜负他。尽管她和许苇“好到穿一条裤子”,尽管她十分想把自己的纠结和苦闷告诉这个情同姐妹的闺蜜,但她不能,她必须要为南荣坚守秘密——当然也是为自己。

不愧是闺蜜,许苇一下就猜到北清有事,南荣一走,她就揪着北清盘问不停。北清推说是公司的事,不说麻烦,说了更麻烦。许苇坚定地摇着头:“绝对不是公司的事!我比谁都了解你,公司那点破事还有能难住你的?就算能难住你,你也绝不会把情绪带到生活中来,和我在一起,更不会这么愁眉苦脸的——说吧,你瞒不了我的,一定是感情方面的事,而且肯定还是一件大事。”

北清推脱不说,耐不住许苇的纠缠,她只得随便编几个理由,但立刻就被许苇识破了。在许苇面前,北清别想藏匿一点心事,这就是闺蜜的魔力。大概是压抑得太久了,确实需要找个人倾诉一下吧,也大概是许苇对她的深度了解打动了她吧,北清终于松了口。

“那我告诉你,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南荣。”

“放心,我和你穿一条裤子,又没和南荣盖一条被子。”许苇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北清于是把那天夜里她在楼顶的遭遇,以及她的想法告诉了许苇,擦擦眼睛,又说:“这事南荣知道,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所以你一定要保密。他如果知道我告诉了你,肯定会难过死的——许苇,你告诉我,我到底该不该报警?当然,报警之前,必须要征得南荣的同意。你说是不是我太过计较了?也许南荣说的是对的,不去想,就等于忘了。”

许苇听完,嘴张得老大,僵在那里,半天没反应。

“别替我难过了,谁也料不到会出这种事。”

“不是,不是,”许苇终于恢复了常态,“你刚才说,你居然配合他?”

“哪有?是没反抗而已。”

“为什么不反抗啊?”

“反抗了,没用。”北清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许苇能深度地了解她,却未必能深度地理解她,“那人的力气很大,我多处受伤。当时那种情况,新区的街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更别说在二十四层的楼顶上了,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真是欲哭无泪……”

“可是,你并没有反抗到底,怎么知道反抗没用啊?”许苇仍是觉得她不反抗实在不可思议,“你不反抗,那人家就算不上强奸,你还报警干嘛?”

最后这一句,明显带着点讥讽的味道。

北清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她羞愧地低下了头。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对不起南荣。”许苇的语气变得冷漠起来,带着点教训的意味,“还有韦仁。我前两天还碰到他了,他还没找女朋友。我们尝试着给他介绍了几个,他连面都不去见。他还在爱着你,别的任何女人都进不了他的眼,可是,可是,你,你……都做了些什么呀?”

韦仁也是北清的大学同学,曾经苦追了她四年,她都没答应他。后来北清和南荣正式恋爱并同居,韦仁便停止了追求。他和北清还经常联系,打打电话,或者聊聊微信,他说他会永远等着她。如果最终不能得到,就默默地祝福她,并承诺说,他的一生,任她差遣,无论赴汤蹈火,还是两肋插刀,他都义不容辞。

北清把头埋进了膝盖里,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

“哦,对不起啊北清,”许苇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了,干笑几声,“我刚才言辞太过刻薄了,我忘了咱们是好闺蜜了,哪能这么说你呢?——啊呀,我忘了答应过古礼,今天要陪他看电影呢。你不要难过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先走了,再联络。”

古礼是许苇的男朋友。

北清没抬头,听到防盗门被带上的声音。

南荣说得没错,这事只能烂在肚子里,不能相信任何人。不报警是对的,警察能让坏人伏法,却不能让任何人的改变看法。难怪那么多的受害女性选择隐忍,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

好吧,就这么决定了,不报警。

13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北清还是躲不开。

那天正在上班,办公室来了两个民警,隐晦地说有些事情想找北清了解一下情况。她敏感地望了望石德办公室半开的门,石德正在埋头看公文,并无异常。带着满心的狐疑到了公安局,北清才知道,那个歹徒被抓住了,他供出了强奸北清的事实。

看来,北清的怀疑错了,并不是石德。

面对民警的询问,北清不必再纠结了,如实详述了事情的经过。她把保存好的证据——用指甲从歹徒背上抠下来的皮肉,把它们从指缝间清理出来,用塑料袋封好,一直放在包里——交给了民警。民警十分高兴,告诉北清:“你和他的供述基本吻合,如果DNA比对结果无误的话,这案子就可以移交检察院了,非常感谢你的配合!”

“那人做过几起案?有没有被杀害的?”

没来由的,北清打心眼里希望那人是个连环强奸杀人魔,因奸致死致残好多无辜女孩。这点上,她承认自己的恶意和自私。但是民警的答复让她很失望,而且震惊。

“准确地说,他是自己投案自首的,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就你这一起。这个人,他说他认识你,他叫甄新。”

甄新?如微的男朋友?

北清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个有棱有角的理工男,就在前两天,北清还和他坐在同一家冷饮店的同一张桌子上喝着冷饮,聊着天,忽然之间,文质彬彬的他怎么就成了强奸犯呢?这是梦吗?还是哪个蹩脚作者写的烂俗电影呢?

“根据刑事诉讼法的相关规定,涉及到个人隐私的案件,一律不公开审理,除了涉案人员,法院和检察院的相关人员外,再没有其他人在场,所以你不必有过重的心理负担。你可以出庭指证,也可以不出庭,我们尊重你的选择,我们会指派律师做你的代理……”

“我出庭!”

没等民警说完,北清就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相比愤怒和仇恨,此刻的她更多的则是好奇和不解。她极想当面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必须要当面得到他的承认才能够相信这是事实。好端端的一个人,阳光,帅气,学历又高,工作稳定,前途无量,被多少女孩欣赏崇拜,就算如微的背叛,也不足以让他把自己沦落成一个强奸犯吧。

“考虑好了?”

“不用考虑,我出庭!”北清斩钉截铁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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