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柳鸣山
第一次听到“无纸化办公”一词时,我感到压抑且惊惧。
我想,这也许又是资本家们联合起来编织的一场骗局。谁也知道在纸上写字的体感远胜敲击键盘,如果生产的任务不那么繁重的话;而且纸笔所建立的自由,涂鸦和做思维导图的自由,是任何电脑软件都拙于比拟的。它激发人的创造欲和创造力,生产有形实体的过程令人感到这是真正在劳动,而非徒耗脑力。与之相反地,在电脑上人们只是在程序框定的界面上操作,那些电子的作品无论多么别出心裁都带着软件开发者的鲜明而统一的风格。
也许有人要说,那是戴着镣铐跳舞。但我不明白如果人可以不戴镣铐而自己舞蹈,镣铐还有什么意义。我们知道在电子屏幕上工作的效率大大提升,但这效率对劳动者自己没有任何补益,仅仅增加了他们对雇主面言的生产价值。
人也成为高效的工具。
对一个创作者而言,创作的构思、下笔、打稿等过程所耗费的心力远胜打字或输入电脑本身,更何况人的积淀是有限的,如果日日按无纸化办公的速率产出,脑力很快就会枯竭;而接心灵的自然成长速度而言,我看不出纸笔有什么过于缓慢之处。口译和速记到现在仍依赖人脑与手工,长篇小说常常在书桌上诞生。
无纸化办公最可怕的一点在于它伤害眼睛。如果坐姿正确,写作、绘画并不会对人体产生什么损害——也许久坐会导致腰椎间盘突出,但久坐办公室显然危害更大,因为你无法不以坐姿面对电脑台式机,却可以用夹板应付任何姿势的纸笔工作。手指的变形也不仅限于书写:键盘手、鼠标手同样触目惊心。还是说回眼睛。如何能够无视那个无时无刻不放射出蓝光辐射的机器呢?
你戴上防蓝光眼镜,在办公桌上放一只仙人球,提醒自己不要凑得太近,周末买进一堆眼药水……徒劳的尝试。你的眼睛仍然干涩发痒,在人来人往的喧闹街道上迎风洒泪,你不知道不使用降幕的人是活成什么样子,因为你身边的人全是这样,他们眼眶浮肿但用化妆遮蔽,高度近视还戴着年抛美瞳,你习惯了。
是否还有人记得,在手机通信软件尚未发达之时,老板无法千里之外叫你三易其稿?在交通网络尚未健全之时,你不会被要求到处飞行?技术的进步惠及越多人,他们利用它的程度就越分化。
我并非指责技术,我总是相信技术本身没有善恶可言;我也不讲情怀,对旧日时光的情怀常常导致开历史的倒车。纸笔所能产生的美和价值,也许并不优于电脑所能产生的,二者同样变化万千,令人着迷。我只是想,是否有一种方法,能将使我们想要技术时就用技术,不想用它时可以回避?时代的自由不在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在于人们想不干什么就不干什么,面对屏幕我们明明有更作的娱乐和工作方式,或者至少是可以彼此补充调剂的。
一项研究显示,富人们正在逃离屏幕,而穷人们正沉溺屏幕。
手机所能带来的快乐,有千万万种娱乐活动能够替代,只是其时间精力成本更高。而沉溺于电子娱乐,宛如《头号玩家》里不顾现实的人们,只会使现实更为精糕。长期来看,户外的各类精彩活动对人的身心显然更为有利,因为它使人连应现实,并在现实中取乐;屏幕上的仅仅是对现实的粗糙模拟,无法替代全感官的现实体验;而如果你连现实的娱乐都疲于享用,你的生活力也弱到了堪忧之境地。
人是物质的,并活在物质中的动物。实际可观了感的创造,能给我们带来最大的愉悦;全身心的立体感受,能给我们注入最深刻的活力。屏幕只是生活中极小的一部分,站起来向四下里看一看,那一直占据着你全部视野的四方块是多么小啊!即使是唯心主义者,也应当相信宇宙归于自我,而那至高无上的神,绝不是屏幕的制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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