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微微陌
当我们正在最好的年华,遇见谁都是幸运;当我们困在最坏的年纪,任何的陪伴都是福气。
清儿的父亲叫会鹏,母亲叫淑娟。他们都是小县城的老师。清儿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但不是亲生。小地方,从来都没有藏得住的秘密,可清儿一点也不在意。她说,父母亲待她太好,好到无可挑剔。所以她从没问过,父母也从来没提,彼此都心照不宣。清儿是父母唯一的孩子。
记忆里,父母亲曾经很恩爱。他们带着清儿一起参加学校的舞会,永远都是舞池里的焦点。毕竟那个年代,媒妁之言还是多数。像父母这样既是夫妻又是知己,彼此间步调一致,琴瑟和鸣,实在耀眼。势均力敌的美好,永远都让人羡慕。
长大后,突然间一切都变了。清儿读大学时,父母亲开始频繁地吵架。起初清儿打电话回家,还只是察觉家里的气氛不太对。直到一次寒假回家,父母亲竟然当着清儿的面在饭桌上大吵起来,清儿才发现,事情的变化早已在自己预料之外。当曾经那么优雅知性的母亲,用粗野不堪的字眼数落父亲;当曾经那么温文尔雅的父亲,丝毫不留情面地恶语相击,清儿心里关于这个家的一切全部坍塌了。她失望,她愤怒,她甚至觉得就连劝解都变得毫无意义。她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掀翻了满桌的饭菜,终止了那难以忍受的争吵。清儿在剩下的假期里,没有跟父母开口说过一句话,直到返校。
归校之后,父母问候的电话从未间断,但清儿始终态度冷淡。可离家的日子久了,清儿还是会惦念他们,会想起他们的好。当初面目狰狞的一幕幕,也慢慢开始变得模糊。之后的几年里,父母从未在电话里表露过吵架的痕迹。有时候清儿也会恍惚,也许那次的争吵并不是真的。随着清儿学业越来越忙,后来又面临毕业、找工作,短暂的几次回家,父母也一切如常。清儿不愿去纠结,她宁愿让自己相信,自己的家仍然是当初的那个样子。
大学毕业后,清儿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回到了他们的小县城。清儿说,这辈子父母在哪儿,家便在哪儿了。可回家一个多月后,父母又一次激烈地争吵。清儿起初是想劝一劝的,可当自己小而轻的声音被一次次地淹没,她只能躲在一边沉默。清儿终于不得不承认,父母之间的争吵,从未如她所愿地停止。在那之后,接二连三,大大小小的争吵,几乎每天都有。
可渐渐地,细心的清儿还是发现,父亲明显比几年前懂得退让,很多时候他都是沉默的。无奈母亲实在咄咄逼人。清儿能明显感觉到父亲的克制,即便是那些偶尔也会的疾声厉色。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整年,在清儿无数次撞见父亲躲在楼下抽烟之后,一日,清儿把父亲约到了外面。
“怎么把我约到了外面,你妈给你炖了鸡汤,一直等着你呢。”父亲下班后又回了趟家才赶来,还没落座,就急着说。
“爸......”父亲的头发竟然都花白了这么多,太久没有好好地看看他,清儿突然有些难过。
“怎么了?”父亲有些着急,大概是以为女儿遇到了什么委屈。
清儿吸吸鼻子,平复下自己的情绪,抿嘴笑了笑,“爸,我没事儿。我今天是想说说你跟我妈。”
父亲听到女儿说没事,神情便放松了很多。可当他听到清儿后面的话,明显一愣,然后“哦”了一声。
“爸,如果你想跟妈分开,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成人了,能承受这些。”考虑了这么久,清儿的想法已经很清晰,所以她说得很直接,也很急切。
“现在的时代变了,从一而终其实是一种变相的道德绑架,这是不人道的。如果夫妻之间,有一方已经变得有些......不可理喻”说到这儿,清儿不由得顿了一下,用这样的字眼说母亲,她还是不忍的,“那其实对另一方而言,只是一种折磨,这样的婚姻已经没有任何幸福而言。”
父亲始终沉默着没有说话,他垂着头,清儿甚至都看不清他的眼睛。
“爸......我心疼你。”清儿的鼻子微微有些酸,她控制着不想落泪。
“孩子......”父亲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儿,突然就笑了,“爸爸很开心,你长大了,知道心疼爸爸了。”
说完,父亲慢慢收起笑容。“你妈她,起初我也跟你一样,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那次你回家,就是第一次见到我们吵架那次,我们过分了,伤了你的心了。”说到这儿,父亲抱歉地抬头看着清儿,清儿摇了摇头。
“可后来,你妈她常常夜里惊醒,醒来多是大汗淋漓,心慌气短。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也再睡不着,整晚失眠。”
“这么严重,你们怎么没告诉我?......”清儿皱着眉问。父亲抬起手摆了摆,打断了她。
“我们没说,自然是怕你担心。都过去了。”父亲说,“那个时候,我很为你妈担心。我带着她,把周围的医院都跑遍了,可什么也检查不出来。你妈也急了,总念叨着,自己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情绪很低落。”
父亲停下来,点了一支烟。清儿本想制止,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倒底是小医院,大夫也没什么经验。我们去的时候,又把症状说得很严重,到最后谁也不敢下结论,只一个劲儿地把我们往市里省里的大医院推。我也不敢耽搁,赶紧去了趟市里最好的医院。一样的检查,又重做了一遍,结果老专家拿着结果说让我们回去吧,没什么大事儿,考虑应该是更年期综合症。”
“更年期?”这个词儿并不陌生了,可清儿从没往那儿想。即便是想了,大概也从未想过会这么严重。
“所以,妈妈是因为更年期?”清儿问道。
父亲点点头,“后来,我瞒着你妈问了很多大夫。前年一个在省里大医院工作的老同学回来,我还专门去找过他。你妈后来也去了,但她不知情,以为只是简单的同学聚会。那位同学之前已经看了你妈所有的检查结果,见面也是他要求的。他想当面看看你妈的状态。”
“他怎么说?”清儿急着问。
“结论是一样的。你不用太担心,孩子。医生也都说了,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只是你妈的症状确实比别人更明显一些。”父亲抬起头看着清儿。尽管还是把实情全部说了出来,可他还是担心女儿想太多。
“医生嘱咐什么了吗?”清儿并没有察觉父亲的担忧,接着问。
“也没什么,那位同学给了我几个食疗的方子。其他的,就是尽量让你妈心情好一点,多顺着她,然后定期体检就行了。”父亲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惜,我做得不太好啊。”
看着父亲这般,好似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清儿忍不住也笑了。
那晚回到家里,母亲照旧还是在饭桌上因为一些琐事唠唠叨叨,父亲笑着听着,喏喏地应着。清儿默默地喝着母亲熬的鸡汤,不急不忙。往日里觉得丝毫也无法忍受的话语,此刻也能安安静静地听着。往日总会变得焦躁难安的心情,此刻却温温顺顺地由着被鸡汤温暖。原来,家还是那个家,母亲也还是那个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汤,清儿笑了。
后来,清儿也下了不少功夫,家里每天的菜单上固定会出现的菜和汤,花样也多了起来。母亲大概也猜到了一些,乖巧地把丈夫女儿特地留给自己的菜饭统统吃掉,却从不多问。母亲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父亲的脸上也多了笑容。清儿想,这一关到底还是过去了。
没过多久,清儿贷款买了新的房子,全家人高高兴兴地准备搬家。开车带父亲去挑家具的路上,清儿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了。
“爸,我想问你个事儿。”
“嗯,问吧。”
“当初,您还不知道我妈是因为更年期。那个时候,每天跟我妈那样,您就从来都没想过要离婚吗?”清儿自己也有了新恋情,这个问题堵在自己心里很久了。毕竟她长在新时代,现在的年轻人尚且可以因为鸡毛蒜皮大点的小事便闪婚闪离,更何况当初父母之间,在她看来,怕是只剩下了怨恨和互相折磨了吧。
父亲大概是笑了吧,清儿隐约听到。可她等了很久,也没听到父亲的回答。她以为是自己问得突兀了,便沉默着开车。
“今晚我会陪你妈出去一趟,你早点回去。我们的床下,有个大木箱子,你去看看。”父亲突然说。
“就是妈陪嫁的那个箱子?”清儿问。
“嗯。”父亲答。清儿记得那只箱子,那样的一只枣红色木箱,实在太惹人注意。小时候,母亲几乎什么都依着自己,可唯独不许自己碰那箱子。
那晚,父亲陪母亲一起出去后,清儿找到了那只箱子。虽然藏在床底,但却没有一丝尘土。看得出来,它一直被人保管得很好。
箱子没有上锁,清儿打开来,里面是满满的一箱信,别无其他。清儿随手捡起两封,看日期,应该是父母亲婚后不久。
亲爱的会鹏:
这几天好吗?
你寄回的50元,我又随信寄给你了。我在家中花费有限,你不用惦念。这些钱你拿着,比我的用处大。
胃疼得还厉害吗?自己在外,一日三餐定不能忘,要按时吃,还要吃得好。不要舍不得花钱,每天的牛奶鸡蛋定不能断,不要让我担心。
真希望能插上翅膀马上飞到你的身边。想你!
爱你的淑娟
亲爱的淑娟:
十分想你!
这几天更冷了,记得你一直是怕冷的。家里的炉子,一定要烧得热些。下个月我定会安排时间回去一趟,替你多储些煤,你不用担心。
我帮你买了一条围巾,大红色,很鲜艳好看。想着你围着它的样子,定是美极了。下次回家一并带给你。
同学们知道我饭量大,常常把多余的饭票让给我,所以我吃得很好。倒是你,嘴巴挑,却不懂得照顾自己。
对了,天越发亮得晚了,你一个人早起取牛奶,我不放心。我已嘱咐小王替你取每天的牛奶,就放在咱家窗台底下。小王本来也要早起带体育生训练,顺路可取。知道你不喜麻烦别人,欠人情意。如此安心便可。
爱你的会鹏
......
清儿想起来,父亲的确说过,在跟母亲结婚后不久,为了能顺利调入县里的高中,他便到邻市的师范继续上学深造。新婚燕尔,只能分隔两地。那时的父亲和母亲,坚持每个礼拜都要收到对方的来信,直到三年后父亲毕业归来。当时父亲说起的时候只是淡淡一提,自己也就潦潦得听了,没往心里去。可此刻,看着这满满的一箱信件,清儿突然有些惭愧,惭愧父母之间那曾经被自己看轻了的爱情。
清儿慢慢地,一封封地看完了所有的信,眼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心里却是满满的幸福。
那晚父母亲出去见朋友,回来得很晚。母亲已经很久没有发过脾气,回来的时候脸上笑得很开心。父亲跟在后面,脸上也挂着笑脸。清儿看着他们,突然上前抱住了母亲。
“妈妈,清儿好羡慕你们。”清儿在母亲的耳边,轻轻地说。
当你老了 头发白了
睡意昏沉
当你老了 走不动了
炉火旁打盹 回忆青春
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 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
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当你老了 眼眉低垂
灯火昏黄不定
风吹过来 你的消息
这就是我心里的歌
————《当你老了》 赵照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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