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的最后一眼小城,依旧是灰色的,和我那只已经脱了线的灰土色的书包很是相称。此时它正在我的肩上一颠一颠的跳动着,我不知道它为何如此欢快。
如果我说,这次出行是去旅游你会行吗?一个顶着一头杂乱毛躁的短发,背着一个旧到了毁色的书包的女孩,蜡黄的脸上透着决绝,甚至两个死鱼眼上还挂着黑眼圈。如果我说,我是特别怂的离家出走你会信吗?我撇了撇我齐全的装备。如果……好吧,我说实话,我是一次有预谋的出逃。
即使是出逃,我也希望遇上一个两个的熟人,亲呢的问我去哪里,这样我就可以轻松的挑挑眉毛说,哦,去旅行。你看,多么潇洒,可是我失望了,没有一个人问我,甚至没有一个人看我一眼,我连准备好的谎言都无从说起,原来我只是个多余出来的路人甲乙丙,那正好,起码我可以肆意妄为,任意想象,所以,所以后来还有一个你。
当我乘车去青海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看到了你,你想所有小说中写的那样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有着一脸阳光的微笑。七十五号座位,你的正对面,后来,我努力的垫起脚想把我唯一的行李放上行李架时,你站起来一只手轻而易举的解决了我的窘境。
你说,季苍凉,别怕,逃出来了。
我震惊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自己,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绝对没有。你笑着抬起你的右胳膊伸到我面前,小臂上有一个月牙似的褐色胎记,和我的一模一样。你说,我和你一样,因为某些因素,需要出逃。
我不再理你,因为你好像知道我的一切。
慢车真的很慢,慢到可以看清沿途所有的风景,这是我的喜好,足够多的风景能让我忘记自己,无论白天黑夜,我总是习惯性的偏向窗外。途经郑州时,我恍然看见了一座孤坟,它突兀的立在杂草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却没由的心中一紧,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我看着它远去,它望着我路过。回头,我看见对面的你也是如此,你突然说,你叫积墨。我没有说话,你问我去青海,我下意识的点点头,你又说,西宁?我又是点头作应,最后你试探着说,街角的那家青旅?我突然生气,原本可以探险的路途却变得如此明了。
我拂手打翻了那杯劣质柠檬水,汁水翻倒在小桌上的饭碗里,红红的饭菜里立刻浮上了许多辣椒,很好看。原谅我,我忘了正在吃饭。你笑了,用左手的食指擦了一下额角,又从饭盒里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我看见了红色,原来你也嗜辣。我胡乱的收拾着,也许是食物太辣,辣到眼泪都掉出来,滴在饭盒里,瞬间开出一朵花,又消失不见。我放弃了收拾,只是呆呆的靠在车窗上,也不管模糊了的视线。
我忘了是有多长时间没有哭过,只记得在那个逃出来的小镇里,再苦再累再委屈我都没有哭过。真不知道是怎么了,于是我笑了,很开心,很放肆。我记得我曾说过,我不过是个多余出的路人,所以,我可以想怎样就怎样,不用在意世人的眼光。于是我傻傻的又咧嘴笑了,泪却是止不住的。
积墨也哭了,我透过朦胧的泪眼望着他,给他了一个自以为还不错的表情,当然很丑,因为我看见他也这样的表情望着我,不悲不喜。真不知道一个男生为何也像我这般疯癫,后来我累了,积墨坐在我旁边的位子上,我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是薰衣草的香气,这让我很安心踏实,就像一直跑一直跑累到瘫痪时有人给了你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一样,也许我表达能力不好,可是这感觉真的很像。
醒来,我靠在车窗上,他已经不见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到站,下车,我伸手扯下那只包,发现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
那家青旅很简单,很淳朴,很斯文的坐落在街道的角落里,我不知道这样用斯文形容一家小店合不合适,我只知道从我看见它时,我的脑袋中只有斯文这两个字。
我没有办法在这家店的附近吃东西是我在这里的第二天意识到的,清淡的食物让我食不下咽。或许是我喜欢吃辣的缘故才这样觉得吧。在那条老街的背巷里,我找到了一家四川面馆,当那面端上来的时候,我觉得如此恶心,淡,又是淡淡的,我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再睁开眼,眼前突然冒出了一晚红红的辣椒面和一瓶醋。
是那个突然消失的积墨。
我一勺辣椒一稍粗的往碗里舀,辣椒很呛鼻子,可我还是很香很香的吃完了,没忍住的轻轻咳了几声,积墨也一样,我们相视一笑,是的,我很开心,不需要质疑,因为我喜欢这种刺激。
西宁是个很好的地方。我会在充满阳光的午后和积墨走街窜巷,在阳光下追逐拍照,累了就找一家店坐下,喝上两杯纯纯的柠檬汁。我会在下雨时,和积墨一起在雨中狂奔叫嚣,然后默默的站在雨中。
后来,积墨告诉我,其实有时候一个人很正常。
积墨告诉我,其实这个世界会很美好。
积墨告诉我,其实我可以不用这个样子。
积墨告诉我,其实我可以活得更好。
我不再背那只就书包了,它被我丢进垃圾箱,我买了一只橙色的帆布包,很鲜艳的颜色,我忘了是有多久没有用过这么靓丽的颜色的东西了,或者应该说,有多久没有接触这些艳丽的东西了,我的东西都是黑色灰色一类的暗色系的,其实我想说,真的很压抑。我换了发型,以前的齐肩短发变成了更短的碎发,很干净很利落。
回到青旅时我竟对一个刚好下楼梯的陌生女孩笑了一下,之后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那女孩很健谈,也许后来我们可以称为朋友,女孩叫阿椤,很秀气的名字,她在这家青旅打工,等攒够了钱再去下一个未知的地方。她说我刚来的那几天,脸色黄到发白,穿一身灰色的衣服背着一个卡其色的包,不爱说话也不笑,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我笑着摸了下鼻尖上渗出来的汗说,不会吧,我想应该没有那么的离谱,她说有的,然后她学着我当初的样子,那么死气沉沉,她说你后来经常一个人出去,不管天气如何。每次回来你都会变一点点,说不清楚是哪里变了,总觉得不一样了,你看,这个世界会很美好,对吧!
这个世界会很美好,这个世界会很美好,我听不见阿椤在说些什么,满脑子都是这句话。积墨,我是有多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我不能够联系他,他每一次都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我开始有些紧张,顾不上阿椤正说的兴奋就冲了出去,我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寻找,从中满绿色盆栽的书店,到一起喝过柠檬汁的咖啡屋,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阿椤追了出来我抓住她纤细的胳膊语无伦次的问她“积墨,青旅里有没有一个叫做积墨的男生,他很高,他的笑容很干净。他……他有一个和我一样的胎记”我扭过手伸到她面前,阿椤有些不知所措,“就是和我一起出去的男生啊,经常一起的那个”她开始皱起眉头回忆,我急了,冲着路边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不理会路人投来的诧异目光,阿椤说“你怎么了,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出去的啊。”她咬了咬下嘴唇“积墨,好奇怪的名字,积墨?寂寞,是寂寞吧”我一下子松开了紧攥的双手,喃喃的念着寂寞这两个字。
我好像开始明白,你和我为什么会如此的相像,你我本是同一体的,你是我心中的寂寞,现在我有了朋友,我不在形影单只,所以我不寂寞了。所以你没了,我的寂寞没了,我的积墨没了。我笑了,纯粹开心的笑,干净的不含任何杂质如同你一样。在街边的巨大橱窗里,我看见了自己,一头凛冽的碎发,一身鲜亮的颜色,外加一只散了鞋带的白色板鞋。我真的变了。
我说,积墨再见了。
我该回去了,还是慢车,还是七十五号。下车了我对那个位置微微一笑。小城还在这里,可我发现它并不是灰色的,它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像小时候吃的糖果的颜色。
我去照相馆把照片洗了出来,都是西宁大街小巷的样子,只有一张是我和积墨的合影。我对着镜头没有任何表情,身边是积墨,照片上只有我一个人的样子,积墨的位置空了,照片背景的小桌上是两只绿色的杯子,我知道它里面曾经装满了柠檬汁,我知道那是属于我和积墨的。
我迎着阳光坐在露台上,突然发现小盆栽里开出了一朵蓝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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