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直面死亡,都是一件很无力的事。
不知道这副垂垂老矣的身躯,有多苍白无力,身体的器官在衰竭,生命的律动在减弱,这最后的时间里,还会思考着什么,回想些什么,可能口已经说不出,手也挥不动了,又或者苟延残喘,无心也无力,无法思考任何事情,只是在争着吸入下一口气,像刚出生的婴儿那会,抢着呼吸。一个像黄昏的太阳般逐渐黯淡消亡,而另一个是新生充满希望和活力,准备着这漫长的一生慢慢消磨。
躺在床上大半年了,过年的时候就来我家了,刚开始时你还可以四处走动,我放假回家的时候,一大早不让我睡懒觉而大声叫唤,甚至来到二楼大力的敲门。我不在家的时候,从妈妈那里听来,不是大晚上又出去乱跑,就是把东西到处扔,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那个时候的你,瘦小固执又强有力。你一生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从小没有帮妈妈照顾过我的你,在年老的时候却又独独依靠了老妈。二十多年来,浅薄的记忆里,只有过年,新年第一天老爸带着我和弟弟出门的第一件事,就去给你和爷爷拜年。爷爷在的时候,每年还会分发红包,子孙很多,但是也能顾的体面,每年每人都有一份,虽然数额小,每年倒都有增加。爷爷在的时候,爷爷重男轻女,爷爷家长专制,爷爷雷厉风行,爷爷辛苦奋斗,在爷爷的峥嵘岁月里,好像你就没有什么存在感,甚至印象里,你对我们还有些刻薄。在爷爷病倒卧床,生命最后的那段日子里,一生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你,也像报复性似的,开始对着爷爷大声嚷嚷了,好像要把这一生爷爷欠下的债都要他在此生还了。
爷爷不在了,你变得寂寞了,但是好像被每个人都忽视了。我记得爷爷走的那个夏天,所有的丧事礼节都办完了,尘埃落定,你捡了流水席间用过的一次性杯碗,收了燃放完的烟花炮竹的纸盒,扫了院子,一如从前般的节俭与勤劳,姑姑说这是爷爷就给你最后的资产了,我听到“资产”这么一个时髦的词从姑姑口中说出,不禁笑了,而你定定的望向院子角落里堆起来的炮仗纸屑,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第二天,那是一个明晃晃的中午,阳光很强烈,我远远的看见,你和二奶奶坐在门槛上,说着些什么,然后抱头痛哭,说实在的,哭像很难看,鼻涕眼泪都齐刷刷地下来了,还时不时抽泣着拧着鼻涕往鞋底边擦。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大人失态,觉得很不可思议,原来大人也没有超能力,也是爱哭鬼,都一大把年纪了,还会哭鼻子。只是,后面你失态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先是和住的近的姑姑婶婶处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了,动不动就骂骂咧咧怄气,后来是被小小年纪的小孙崽子们欺负,再后来就是病了,偷偷独自抹眼泪。
关于你的一生,我了解的不多,很少人提起,也无从问起。只是零零碎碎的知道一点,你的娘家在哪个弯弯绕绕的地方,娘家人也没有往来;你的名字里有一个玉字,妈妈名字里也有玉字,所以爸爸妈妈相亲时,合八字定吉时之类的,算命先生就你和妈妈的名字都有玉这件事上也扯出了些许缘由。小的时候,发现大奶奶有裹小脚,你没有,但是与很多奶奶不同的是,你却抽烟。你每天都梳辫子,挽一个小鬏藏在后面,即使是在病倒卧床体力不堪的那段时间里,洗漱和梳头也是你必定要做的功课,只是再没见你抽烟了。你性格要强,倔强固执,这些说不上好听的性格,你却通过爸爸遗传到了我身上。
以前,对你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只是淡淡的没有感情。在生命的最后的一段日子里,在我家的这段日子里,回家少有的接触也没有很愉快,无非是心疼妈妈为了照顾你很辛苦;二十多年都没有朝夕相处过突然家里多了一口人很不习惯;表兄弟姐妹来家里做客了,小孩子多晚上闹得欢,你嫌吵影响你休息了;很多很多,只是这些事,在突然听到你离世的消息时,在回忆里全部戛然而止了。
也许是因为人年纪大了,心地变得柔软,很容易伤感,本来以为自己会很淡然,但还是鼻头发酸,心堵得慌,是的,我哭了,眼泪婆娑,泪如雨下,甚至伤心难过。
原来,大人真的没有超能力,虽然变成了大人,还是会哭鼻子,还是爱哭鬼。
此刻,不知道你离去的灵魂,将会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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