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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大众视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事莫过于某警察吞药自杀死在家中的新闻了吧,事件的关注度和热度已经迅速上升到各大网页新闻的热门排行榜上。此次事件能在民众心中掀起如此大的波澜,就平常八卦心来看,也是不足为奇的。某警察是什么样的警察,他的官职是高还是低,有什么事情非逼的他要自杀不可,是官场贿赂,还是为了保护某个更大的秘密?这些五花八门的揣测足以作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许真相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新闻爆出来的时候,在那段时间里能够让绝大多数人产生强烈的共鸣,不管是义正言辞的谴责,还是落井下石的冷嘲热讽,就好像那只是一个端口,人们在那个端口里发泄完自己的情绪就行了。
可是作为并不属于绝大多数的人之一,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把真相说出来。那个吞药自杀的警察,是我的同事,叫姚启瑞。我曾经跟他一起合力侦破过多起案件,他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跟个法律标本一样,他总说警察是个神圣的职业,他有幸能站在这个岗位上,就必须要对得起自己的饭碗。他有个很爱他的老婆,不管是在面对他出去执行任务时常常夜不归宿,还是在跟犯罪分子搏斗时担负的那一份风险,她都给予最大的理解和包容,是一个很模范的妻子。以下,都是根据我自己亲眼所见再加上我的自行想象来叙述的,不为有多么接近完美的真相,只为单纯地把这个故事通过我的视角来呈现给世人。
而这一切,都要从这个妻子说起。她叫唐夕樱,是市级二医院的一名护士,人长得很甜美,身材高挑且匀称。她喜欢虞美人花,便在自家的阳台上种了好多盆。每到开花的时候,火红火红的花瓣绽开,连成一片,像极了丝绒质地的红色舞裙。每朵花中间的深色花蕊就像是有魔力的黑洞一般,要将你不知不觉地吸到花朵里面去。姚启瑞知道唐夕樱喜欢这花,还特意托人买了一块绣有虞美人的白色手帕送给她,她每天都会把这条手帕带在身上,就好像每时每刻都有他的陪伴一样。
那天早上,她像往常一样六点起床,洗脸、刷牙,然后走到冰箱前,拿出了吐司和鸡蛋,在即将关上冰箱门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会,把手里的吐司放了回去,转而从柜子里拿出面条。他更喜欢吃她做的面条。她轻轻地哼着歌,不是很明快的旋律。在煮好面条后,她又去阳台上看了看自己的虞美人,它们被她照顾得很健康,不出意外的话,最近这些日子就要开花了,她的手轻轻地滑过花的叶片和骨朵儿。她轻轻地笑了一下,转而走向卧室,用一个甜蜜的吻唤醒了他。他不止一次感慨过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福气娶到了她,这个同时拥有事业和爱情双重满足的男人也曾一度让我嫉妒不已。他亲了亲她的脸蛋,先起床去洗漱,然后就在她的注视下,“哧溜哧溜”地吃完了面。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在她的协助下,匆匆忙忙地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便打算出去上班了。当他迈出第一步后,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地回头看,她正温柔地看着他,他也笑笑,情不自禁地走过去给了她一个深深地拥抱,这才满足地踏出了家门。随着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的心仿佛也震颤了一下,短暂的焦虑盘旋在他的大脑,可他并没有把那样一种感觉当回事。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运转,并且再也停不下来了。这时候的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像一只温顺的羊羔,丝毫不知道自己未来残忍的命运。
像往常一样,他朝气蓬勃地来上班。
“老金,早啊!”
“早,”我手里拿着一厅开罐的咖啡看他,“看你这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有老婆的就是不一样啊,今早又是她给你弄的早饭吧。”
“那可不,今天是我最爱的西红柿鸡蛋面,羡慕吧你?”
“可羡慕死我了,你就嘚瑟吧,嘚瑟死你。”
“少诅咒我了,你就是缺个女人,要不哥给你介绍个?”
“介绍的我可不要,我要自己找。”
“哎哟,小伙子不错嘛,觉悟还挺高。要找就要找像你嫂子这样的,长得漂亮,还贤惠……”
“行了行了,你可别虐狗了啊。”我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
“叮铃铃”,电话铃声响起,我白了他一眼,接起了电话,“喂,您好,这里是警察局,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什么?河边吗?已经确认死亡了吗,好,我们马上就到。”
“怎么了?”他皱着眉问我。
“有人在河边打捞起一具女尸,全身都被绳子绑着,死状凄惨。”
“是杀人案吗?”
“去了就知道了。”
我们刚到现场,远远地就望见河岸旁围着一大群人,他们叽叽喳喳讨论着,猜测着尸体是何故又是被何人如此残忍地沉到水中。我扒开他们,径直走到尸体面前,躺在地上的女人侧卧着,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五官,她穿着一条白裙子,或许是被河水浸泡过的缘故,又经过太阳的暴晒,那白显得格外刺眼。裙子上有两个大口袋,口袋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子。她的手被麻绳绑在胸前,看上去绑得很紧,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手腕上有深深的印子。她的脚上也被绑了绳子,是个死结。如今,这么露骨且残忍的杀人手法不多见了。我拨开她的长发,想看一看她的长相,可当我的手轻轻滑过她的脸后,这才发现,在长发掩盖的那副五官上,还戴了一个白色眼罩。
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她长得好像我见过的一个女人,正当我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着记忆时,一直站在我身后的老姚突然走上前,慢慢地蹲下身子,迟疑地扯下她的眼罩。随着眼罩慢慢地从她脸上褪下,我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那分明就是他的妻子啊!我不敢相信地反复确认着那张,经常跑到局里来给心爱丈夫送饭的妻子的脸,再小心翼翼地看向姚启瑞,说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的神色。
他像所有成年了的男人一样,尽力地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他的表情还是不小心出卖了他。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几天几夜都没睡过觉,但我知道那是眼睛在努力调动所有神经和激素努力克制眼泪流下的过激表现。眼皮底下的那一小块皮肤,一直在不自觉地抽动着。他的鼻子倒是诚实地最先做出了反应,红红的颜色倔强地聚集在鼻尖中心,仿佛那是个控制泪腺的红色开关。
他用力地把嘴巴抿了抿,轻轻地用手抚摸她的脸庞,冰冰凉凉的,他的面部肌肉很明显地紧绷了一些。他顺着她的裙子滑下去,停留在他今天早上拥抱过的那一块布料上,再往下一点,就是她口袋里鼓鼓囊囊的石头,他突然用力地把石头掏出来狠狠地扔在地上,围观的人都以为这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在发疯,我除了帮他平息掉周围嘈杂的声音外,什么也做不了。他掏出最后一块石头,连带着里面掏出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那是一条白色的,绣满了虞美人花的手帕。那就是他好不容易才托人买到的,每天都会被妻子带在身上的手帕。而现在,那条手帕,正散发出浓浓的水生植物的味道,被他紧紧地拽在手里。我看得出他的手掌已经被自己的手指攥地发白,他丝毫没有感到疼痛的意味,只是一个劲儿地攥着手帕,像是拼命地想要抓住妻子的最后一缕气息。
明明他是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能听到他的眼泪重重击打在手帕上的声音,还有他内心里的嘶吼声。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四周的空气也明显地变沉重了许多,我每吸一口氧气都变得尤为困难。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金,我要他偿命!”他冷静下来,眼神由痛苦变成凌厉。
“好。”
那时候的我们以为,这便是整个事件的开端,但罪恶的种子其实早就已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生根发芽,这不过是它开出的第二朵花而已。如果那时候的我能够早点知道,当所有的真相都大白之时,就是所有人都毁灭之际,我宁愿我们永远也不要找出真相。
“老姚,有最新线索了,案发当天有目击者看到奇怪男子慌慌张张地从河边跑过。”
“然后呢?抓到他了吗?”
“抓是抓到了,不过是因为他在附近的便利店偷东西。我们的同事问他是不是在河边杀了一个人,他矢口否认。”
“那他为什么要慌慌张张地跑过去,肯定是心里有鬼,我要去问他。”他突然站起来一脸愤怒地走向审问室。
看他这一脸不理智样子,我生怕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便紧紧地跟了上去。
坐在椅子上的嫌疑人,双手被手铐铐着放在桌子上,见老姚一脸怒气冲冲地走进去,不由地向后缩了一缩,眼睛里毫不掩饰有惧怕的光。他的眼神一直追随着老姚,直到老姚坐在他对面的那把椅子上,伸出一只拳头重重地锤了锤桌面,他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
“看着我,你说,你那天在河边都干了什么?”老姚显然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开门见山地抛出了问题。
“我,我没干什么啊。”
“有人亲眼看见你在河边慌慌张张地跑过去,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其中的原因呢?”
“当时有人追我。”
“谁追你?”
“那家便利店老板,被他发现我偷东西后,我就飞快地跑了。”
“就只是偷东西,没干别的什么坏事?”
“真的,就只有偷东西,其他什么也没干。”
“不可能,你肯定跟那起杀人案有关!”
可能也察觉出了眼前这个人情绪有些不对劲,他害怕地皱起了眉,“警察先生,我说的都是实话,我除了偷东西再没有干过别的出格的事情。”
眼看着面前这条线索马上就要断了,老姚情绪一下特别激动,他直接站了起来,双手捶桌,弯下腰,用那种好像要吃人的眼神盯着他,“我再问你一遍,河边杀人案真的跟你没关系?或者哪怕是看到了什么一丁点的线索都告诉我。”
他也开始有些抓狂,看得出那种既害怕又无奈的表情在脸上重叠着,像一个明明在流泪却画着大浓妆的滑稽小丑,“我真的没有杀人,你相信我好不好。当时我跑得太急了,没怎么留意周围。对了,我记起来了,我的余光是有瞟到旁边好像是有个长发白衣女人在河边站着,她的手和脚都合在一起,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绑了什么东西,其余的,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那时候她旁边有没有人?”
“没有,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周围太安静了,就连那个女人也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要不是那个老板一直在后面大喊大叫,我几乎以为我是在梦里奔跑。”
“你真的确定她旁边没人吗?”老姚直接把双手抓到了他的肩膀上。
那个小偷,我开始有点同情他了,此刻正畏畏缩缩地在老姚的掌控之下,他不时地往我这边瞟几眼,“哎,他是警察吗,就算我是小偷也还是个人吧,不能就这么粗暴地对待我啊!”
我假装咳嗽了两声,走过去把老姚的手慢慢放下来,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转头对小偷说:“你能发誓你真的只看到了她一个人吗?”
“我发誓。”他的神情无比的认真。
“行了,带他下去吧。”我对两位警卫挥了挥手。
“只有夕樱一个人,当时只有夕樱一个人。”他狂躁地抓住自己头发,“老金,他说当时只有她一个人!”
“我听到了。”
“那你说她是怎么被沉到河里去的?既然她身边没有人,那她为什么不反抗啊?她那个时候明明可以逃跑啊?”
“你说得很对,她为什么不逃跑,在身边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还老老实实地被沉入河里,这难道是心理上的催眠术?”
“老金,”他突然抬头看我,眼里是满满的绝望,“我在想,是不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跳下去的?”
“怎么会?”我被他的表情和想法吓到了。
“现在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你怎么会认为她是自杀的?”
“那天她表现的跟平时没有任何区别,但我却隐约有种不舒服的感觉。那时候还没怎么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她越是极力营造这种氛围,其实越是在掩饰她反常的情绪。人往往在知道自己即将失去某样东西的时候会格外珍惜,她就是那样的,看我的眼神比以前更深邃和炽热,她与我的每个肢体接触,都是小心翼翼的,为我做早饭的时候也是,她很温柔地把我推到餐桌前,陪着我一起吃完,在整个过程中,她自己却没吃一口,不停地在找我聊一些有的没的。在我出门前与她度过的最后几分钟里,我拥抱了她,我觉得她的身子比以前轻了好多,好像她整个人的灵魂已经不在她身上了,真的,我不骗你。最重要的,她手上和脚上绑着的绳子,打好结的那两个线头,全是对着她自己的,如果是别人帮她系上的,线头应该朝着外面才对。她脸上戴着眼罩,为了削弱自己的视觉,降低在水中求生的本能,还有从河里被捞上来之后,她的口袋里装满了石头,表示她不想让自己有活命的机会,这所有的一切都表明,这并不是他杀,而是自杀。”
他分析这一切的时候,眼神格外澄明,看得出他的逻辑思维很清晰,像一个精明猎人,精准地嗅出了自己猎物的所在地。在那一瞬间,他好像并不是一个妻子才刚刚死亡的悲痛的丈夫,而是一个急于寻求真相的警察。
“那她为什么要自杀?”这首先是我最困惑的一点,明明是个在别人眼里都会羡慕的女人,丈夫是个正义的警察,自己和丈夫的感情又那么好,每天的日子过得跟个蜜糖罐一样,我想不出为什么这样一个女人会自杀。
“会知道的。”他的眼神瞬间又变得锐利起来,“夕樱不是脆弱的人,也不是喜欢逃避的人,一定是有什么事,有什么人在逼她,害她不得不选择自杀来了结这一切。”
我不敢打断他,与其说这是他在跟我说话,不如说这是他在自己脑海中理清线索,再把它们一条一条地拣出来。
“她从来都没跟我说过她不开心的事,在我面前她一直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形象,我不知道她一个人竟然背负着这么沉重的秘密。我真的,很对不起她,我不是个称职的好丈夫……”他难过地闭上了双眼,我知道,那是他在隐藏他眼睛中透明液体的方式。
“我想,也许是她不愿意让你也背负这件事吧,所以一直选择隐瞒,想以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她生前我没有替她分担让她困扰的事情,现在她不在了,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害她的人找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姚启瑞疯狂地开始他的办案行动,整天不是在局里待着就是在外面奔波,家也不回,一天之中基本上就没有停过的时候。很多时候,尤其是在半夜,他实在困得受不了了,就直接窝在椅子上,或趴在桌子上,胡乱地睡几个小时,便又双眼充血地爬起来继续寻找线索。没多久,他原本光滑的下巴上就长出了邋遢的胡茬,整个人也在飞速消瘦下去,要不是他偶尔还知道买包方便面充充饥,我都怀疑,他完全就是憋着一口气,打算以疯狂工作的形式来殉情了。
我实在看不过去了,提醒他应该回家好好地收拾自己然后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不然哪有精力继续工作。
他也是执着,死活不肯回去,还一直嚷着一天找不到关键人物就一天不回去。家里还放有唐夕樱生前的东西,我知道他是害怕看到他们触景生情。可我忍了几天实在是忍不了他身上这几天没洗澡的体臭了,便把他拖到了我的家,然后再强行把他推到浴室,打开热水,紧紧地关上门。门前的地上,散落了一地他脱下的脏衣物,我屏住呼吸,用指尖小心夹起它们,一股脑儿地扔进洗衣机里,胡乱地倒了几勺洗衣粉后,关上盖子,打开开关。我庆幸自家洗衣机是没有嗅觉的,不然它要是能闻到那股人体分泌出的油脂和各种口味的方便面交织的味道的话,也是会直接罢工的吧。
“洗干净点!”我站在浴室门口不忘苦口婆心地嘱咐道。
“知道了,我也没你说的那么臭好吧。”他的声音混合着水声,闷闷地从门缝里传出来。
“你有种别倒我那么多沐浴露!”我没好气地回他。
“好了好了知道了,就用你点沐浴露,看你那小气样。”
“用用用,把那瓶全用完吧。”我对着空气白了一眼,虽然知道他看不到,但我的心里还是稍微解了解气,“干净衣服给你放在洗手台上了,你的衣服已经在洗衣机里了,你就先穿我的吧。”
“好,真够哥们儿。”
等他出来时,已经是十五分钟以后的事了,整个人明显就比以前白了一圈。看见他慢慢呈现出了稍微精神一点的神色,我这才有点放心。
“想吃点什么?”
“不吃了,我马上还要回去继续查。”
“你疯了?你已经连续查了那么多天了,就算是头牛也该休息一下吧,你看看你这几天吃的都是些什么垃圾东西?”
“老金,”他认真地看着我,“我吃不下,也没有那个心情好好收拾自己。我现在只要一想到夕樱莫名地自杀,我就很难受。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能替她分担,在这个时候如果我再不好好地查清事实,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我叹了一口气,知道他的倔脾气一上来谁也劝不住,“那你去吧,别把身体搞垮了,不然它可不会乖乖地任你差遣。”
“知道了,谢谢你。”他回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就自己推门出去了。
现在想起来,那是我看见的,他脸上最后一次出现笑容的时候,我有些后悔,为什么在他对我笑的时候没有回他一个笑容,而是不自觉地低下了头。那天的阳光很好,我记得很清楚,从我家的窗户向下看,他的整个身子就笼罩在阳光底下,好像一个移动的光圈,慢慢地走远。
在姚启瑞的不懈努力下,线索终于出现了,那是他想遍了所有可能会牵扯到的人物、事件,再一个个用逻辑推理排除,最后终于只剩下了一个让他隐隐有些不安的可能性。
就在一个月前,有个男人被烧死在一个废弃工厂里,等他们赶到时,大火已经将那栋老旧的建筑吞噬地不成样子了,在消防人员灭过火之后,现场除了留下一副阴森森的,被确认为是男性的白骨,什么证据也没留下。没有凶手犯案的痕迹,没有死亡者的身份证明,一切都在大火中消失得干干净净,不得不说,那是一场完美的犯罪,直到现在为止凶手也还没被找到,就连哪里有失踪的人口也没人报案。因为根本就无从查起,所以这个案子也就一直被放在那。
那天上午,他照旧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整理线索,不知是因为工作得太久大脑混沌了还是什么原因,他不知不觉地看向窗外,底下人来人往,从高处看,人们的头就像一个个黑色棋子,自觉地移动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一对年轻的夫妻慢慢地进入了他的视线,那应该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妻子甜蜜地靠在丈夫的肩头,他们边走着边打情骂俏,也没怎么看路,不小心就撞到了另一个男人,那男人也算是有礼貌的,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看上去他们应该跟男人道歉了,妻子很明显地弯腰,丈夫也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双方各自又交错走开了。
就是这么一个平凡的生活场景,姚启瑞突然想起了自己以前和唐夕樱的一次经历,那时候,他们俩也是像那对夫妻一样,恩恩爱爱地去餐馆里吃饭,但他们并没有像那对冒失的夫妻一样撞到任何人,倒是有人主动朝他们迎上来。
那个男人,一脸痞子样笑嘻嘻地朝他们走过来,他之所以知道那男人不怀好意,就是因为他的笑,那个笑,嘴巴的右边高高地挂着,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看上去就不像什么好人。
“哎呀呀,这不是我们正义的,为人民服务的警察先生吗,今天这么巧啊,也来吃饭?”
“你谁啊?”今天他并没有穿警服,他很奇怪为什么对方会知道自己是警察。
“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吗?”他还特意做出了一个失望的表情,“看来我们的警察先生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
姚启瑞强压住对方这种嬉皮笑脸的语气带给他的恶心,紧紧地拉着唐夕樱就想走。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吗?身边的这是谁啊,这么漂亮,老婆吗?警察就是好啊,又可以当英雄,又可以娶美女做老婆。”他的眼神不住地往她身上瞟。
唐夕樱一脸疑惑地看着丈夫。姚启瑞把她往身后拽了拽,“走开,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这句话好像激怒了那男人,“走开?你当我是狗吗?不认识我吗?好呀,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牢牢地,记住我。”他留下一个凶狠地笑容便走了。
“老公,你真的不认识他吗,我怎么觉得他好像认识你啊?”
“我也不知道啊,每天办案子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太多了,我怎么可能都记住。算了,不管了,我们去吃饭吧,这家店的菜很有名呢,别让他破坏我们的心情了。”
“好。”唐夕樱像只鸟一样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膊。
他们那天吃了什么姚启瑞是真的不记得了,可是唐夕樱那天幸福的样子却一直印在他的脑海里。可是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呢?或许这是在他警察生涯中为数不多的,那么敌对他的人了吧。他一直是个好警察,别人都这么说他,他自己也这么觉得。就是因为小的时候很崇拜那些动画片里,打败坏人拯救世界的英雄,才促使他走上警察这条路,而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经常助人为乐,打抱不平。在他的记忆里,应该不可能会有得罪人的时候。
但说实在的,他有些不敢笃定,在他没有了解过的真相里,他不敢绝对肯定他没有得罪过人的时候。在他脑海中他无意间浮现的一个月前的悬案和这天上午他想起来的事都在隐隐约约地告诉他,这两者之间有着某种关系。他不敢自己乱猜,还是要搜集证据,他决定先从那个男人身上查起。
出乎意料的,那个男人很好找,他只是在那家饭店提供了他那让人过目不忘,痞子般的长相和就快要翘到天上去的一边嘴角,老板很快就告诉他了。也并不是这位老板记忆力有多么的惊人,以至于他能记起这么久远的事情,而是那天,这个男人在这里吃了一顿霸王餐。看他穿得还算整洁,老板一开始并没有想到他身无分文,这个可恶的男人还摆出一副十分阔气的样子,点了很多昂贵的菜品。就在他吃饱喝足用牙签剔着牙,准备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时,服务员提醒他还没有结账,可他就像是失忆了一般,说不可能,自己明明已经结过了,双方争执的过程中,老板调出监控证明他并没有结过账,眼看骗不过去了,他就开始耍赖,说自己身上没钱。老板一开始还好心好意地想让他用劳动来抵消饭钱,谁知这个无赖说自己吃太饱根本就干不动活,无论老板说什么,他都推脱,摆明了就是想赖账,跟这种人是完全无道理可讲的,于是老板就找了几个店里的员工,把他好好地给揍了一顿,一开始他还想还手,后面见打不过,就放弃了,被扔出去之后,还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吐口水,爬起来拍拍屁股就走了。
“说实在的,”老板用手中的笔在空气中划拉了几下,“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这辈子真没见过还有这样无赖的人。后来听别人说他在我们这一带很有名,有名的无赖,整天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闲逛,到处惹是生非。”
“那后来你还见过他吗?”
“再没有了,估计他被打怕了,不敢来了。怎么,你是他亲戚?”
“不是,我是个侦探,他是个重要的证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姚启瑞选择了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侦探啊,还好你不是警察。”老板朝他挤挤眼,“不过后来也很少有人在街上碰到他了。”
“这样啊,请问你还知道更多有关他的事吗?”
“这个嘛,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他以前好像有个老母亲,在一次事故中去世了,好像是走在路上突然身上的钱就被人抢了,那个抢劫犯最后不知道有没有被抓到,但老太太心一急就昏过去了,被人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断气了。那个无赖以前好像还到处捣鼓捣鼓小生意,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起码还知道努力,但自从他母亲去世后,他完全就变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天天混日子,偶尔帮别人跑跑腿,做点小事,赚点零星生活费。其实那时候他在我这里吃霸王餐,我不报警反而选择私自解决,就是不想把这件事弄复杂,让他挨顿打,我解解气,他受到教训就行了,他母亲好像是他唯一的亲人,最后死了,他变成现在这样也是情有可原的,反正挺惨的。”老板自顾自地感慨着,不知不觉地低下了头。
所以他也没有看到,此时的姚启瑞脸上满是震惊的表情,“谢谢你啊,老板。”
“没事。”
他慢慢地关上餐馆的门,眉头紧锁地走在大街上。那件事他还隐隐约约地记得,刚刚听老板说的时候他的记忆又再次加深了一些。一年以前,那名贩毒分子正在大街上疯狂逃窜,那是一起大型的贩毒团伙缉拿案,只要抓住了那个正在逃窜的嫌疑人,这将是这件案子的重大突破。他像头猎豹一样,紧紧地向自己的猎物跑去,眼神根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飘忽,生怕那个狡猾的人桃之夭夭。他们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巷,挤过一簇又一簇的人流,就在他马上要抓住他的时候,周围传来了闹哄哄的声音,“抢劫了!抢劫了!快抓住他!”不知道是从谁口中发出的,街上那么多的人,或许只有一个声音,或许有好几个声音。他的内心产生了微微的波澜,那是一名警察面对事件时最直接的反应,可是眼前那个近在咫尺的毒贩更为重要,他很快做出了选择,愈发加快了追逐的步伐。人在专心一件事的时候,是不太容易受到外界的干扰的,就像那个时候,他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警察制服衣角上,好像有被什么牵扯的力道。他以为是勾到什么东西了,并没有太在意,继续往前奔跑着,力道消失了,他跑得轻松了许多。终于,在最后那个街边拐角处,他用在警校学到的技巧和速度,直接跳起来,扑向毒贩的身后,再迅速地掏出手铐顺利地铐上了毒贩的手。他露出得意的笑,随后几个同事也马上赶到现场帮着他把毒贩押上车。
“干得不错。”他听到他的同事这么对他说。
无疑地,他又当了一次英雄,在他至今为止的警察生涯里又添了辉煌的一笔。就在他准备上车时,身后的救护车铃声响起。
“怎么回事,有人受伤了吗?”他问道。
“好像是刚刚有个老人家被小偷偷了东西吧,也不知道小偷现在抓到没有,那老人家现在就晕在马路边。先别管了,我们把他送回去。”
他迟疑着上车,脑海中慢慢地回忆起刚刚好像有东西勾住他的场景,那好像是带有人类温度的,一双没有太多的力气却坚定的手。那双手,正是来自一个老太太的。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身后看去,可是车子已经开动了,他慢慢地离那个人群拥挤处越来越远。模模糊糊地,他看到救护车从后车门抬出一副担架来,医生们从人群里抬出一个瘦小的老太太装上车。后来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老太太,小偷……”他在资料室里仔细地翻找着,一年以前,那个他错过的事件到如今到底给他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有了,他翻到了那一页,飞快地扫视了一眼,里面的内容让他全身开始忍不住地冒冷汗。那位老太太最终因心脏病发抢救无效当场死亡,而她的那位儿子,照片清清楚楚地贴在上面,就是那个他和唐夕樱曾经在餐馆见到的人,因为这些都在老板那里知道了,所以他并没有太震惊,真正让他震惊的,是那张照片下面的那个名字:贾立涛。
他认得这个名字,那是在他偶然翻看妻子手机时,看到的最多的转账记录联系人。他问过她,她说那是一个服装店主的名字,她经常会到他店里买衣服,因为买得多,他每次还给她打折,她说这话的时候,还很自然地把手机从他手上拿了过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不是因为她衣柜里的衣服多得连她自己都数不清,更别说他还要亲自去核实一下,而是他一直就相信她,身为一名爱人的自觉,他就是相信她。而那个名字,现在就出现在这张记录表上,他不得不重新好好地理清一下自己妻子和贾立涛的关系了。
如果按照老板所说的,他是个游手好闲的人,没有固定工作,那他根本不可能有能力开一家服装店。那为什么夕樱还要经常地给他转账呢?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和利益往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作为一个颇有经验的警察,姚启瑞很容易就想到了敲诈。贾立涛在敲诈她,从上次他们三个人第一次在餐馆见面的时候来看,夕樱那时候并不认识他,但听他的语气,他似乎对自己带有恨意。因为他母亲的死吗?因为自己当时正在追踪另一个案子从而无暇顾及他母亲的这起抢劫案,他对自己怀恨在心吗?有可能的。
姚启瑞的嘴角不自觉地冷笑了一下,除去警察这个身份,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跟贾立涛一样,是个失去亲人的可怜人。那贾立涛到底是靠什么敲诈夕樱的呢?就仅凭这一件事吗?这根本就跟自己无关啊。
他突然就愣住了,夕樱不一定会这么想。说不定,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知道这件事。假如她以为我不知道自己因为专心另一件案子而间接加速了一个老人的死亡,她会不会为了不让我背负这么沉重的罪恶感,选择自己扛下所有的事,从而答应了贾立涛无耻的敲诈呢?完全有可能,他太了解她了,她就是这样傻傻地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的女人。记得有一次,他心血来潮地为她做了一碗蛋炒饭,她开开心心地全部吃掉了,还一直说很好吃。他被她的反应带的好奇起来,借着洗碗的由头跑到厨房,用筷子夹起锅里还剩的一点点,放到嘴里,刚嚼了两下,马上就吐了出来,还快速地拿起旁边的水杯猛灌了两口。那个味道,不仅仅只是盐放多了的咸味,还夹杂着酱油放多了的腻味,更重要的,是他还在这小小的一口饭里面,吃出了碎蛋壳。他不知道她那勇敢的老婆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把那一碗饭全都吃完还一点都没有嫌弃的。她就是这样的人啊,这样一直傻傻爱着他的人。
敲诈这件事已经得到落实,那么为什么她还要自杀?
“身边的这是谁啊,这么漂亮,老婆吗?警察就是好啊,又可以当英雄,又可以娶美女做老婆。”他的脑海中瞬间无比清晰地回想起贾立涛的话,还有他那副猥琐的,一直在往她身上瞟的面孔。他感到一阵恶心,因为他深知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渴望的眼神。
看起来他不仅向夕樱敲诈,还得寸进尺地提出了更加无法容忍的要求。姚启瑞的大脑里突然像爆炸了一颗原子弹一样,所有的思绪都只化成了一件事:他们上床了吗?
不可能!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夕樱不会的,她那么爱他,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可是也正因为她爱他,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的眼圈慢慢地红了,脑中这两种对立的想法一直在互相斗争着,他觉得他的脑袋要爆炸了。
他突然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一星期还是两星期?不知道,自从夕樱死后,他连时间的概念也没有了。他现在很想,马上就躺在那张床上,那张他和她曾经在无数个夜晚,相拥入眠的那张双人床上。那上面,一定还留有夕樱的气味。
他出了警局,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这才感觉到从恍惚的状态中出来一点了。他看着周围慢慢变化的景色,思绪飞到了从前,那家电影院是他和夕樱第一次约会的地点,他现在都还记得,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她手上时的忐忑和兴奋。前面那家理发店,他曾经陪她在里面做过头发,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女人烫个头发竟然要那么久的时间,就在他快要没耐心的时候,进来了一个带孩子的父亲,那父亲正慈爱地对着怀里的孩子说:
“宝宝乖,等你剪完头发,爸爸就带你去买糖吃。”
“大剪刀会不会把我的耳朵剪掉?”孩子担心地问。
“怎么会把你的耳朵剪掉呢?只是帮你把长长的头发剪短一点,让你看起来更帅。”父亲温柔地抚摸他的头。
姚启瑞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对父子,孩子天真的发问,父亲耐心地回答。他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个孩子呢?心有灵犀一般地,他手机有短信提示音,他打开一看,是夕樱发过来的:我们以后也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对吧。
他抬起头,她就坐在前面的理发凳上,透过镜子笑嘻嘻地看着他。他也笑了笑,回复了她:离我这么近,干嘛不直接说话?
她很快地就回复了他:不好意思嘛。
他从自己的记忆里看到了这一幕片段,公车早就带着他离开了那家理发店,但他却能一直回忆,如此清晰,如此痛苦。他想起了一直以来繁忙的工作,如果他能不那么忙一点,他们现在应该早就有孩子了吧。孩子应该像夕樱,她比自己好看多了,如果是男孩那像他也无所谓,但如果像夕樱一些,他会更喜欢。
不知不觉地,车上响起了到站提示,他像是刚刚做完了一场梦一样,立马站起来,下了车。他家在六楼,当时看上这里的房子的时候,低楼层都被占光了。夕樱不知道抱怨了多少次楼梯难爬,还没有电梯。所以每次他不是很累的时候,他都会背着她爬上去,不知道她那时候趴在他背上是什么感觉,应该是很开心的吧。趴在他背上的时候,她总是偷偷地亲他,那时候的他以为,他会就这么背她一辈子。
他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门锁转动了,上一次把钥匙插进去的,是夕樱。他站在自家房子中央,他果然能嗅到浓浓的她的味道。他差点就要相信,她只是出去买东西了,很快就会回来。可是当理性提醒他这是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后,他鼻子一酸,支撑着自己疲惫的身体走到卧室,瘫软地躺在床上。他偏头,旁边还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她生前为他洗好的干净衣服。他嘴一撇,轻轻地靠过去闻了闻,上面还有她亲自挑选的洗衣液的味道。他很快地把头移开了,像个隐忍的孩子一样,眼泪无声无息地掉在被子上。他不想把她洗好的衣服弄脏。他想让自己坚强一点,便扯过被子擦擦眼泪,不小心移动了枕头,从枕头底下露出了什么东西。他把枕头扒开,下面压着一封信。信封外面写着:启瑞亲启。
他整个人像触电般地从床上坐起来,这是夕樱留给他的信,他迫不及待地拆开,把纸从里面拿出来,随之掉落的还有一朵蔫了的虞美人花,他用手拿起花,眼神移到了信上,夕樱清秀的笔迹一点一点地展开:
老公啊,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那我肯定就是已经死了吧。别难过,我是自杀的。写这封信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告诉你我有多么爱你,还是为了坦白我所犯下的罪行。我杀人了,那个男人我们曾经一起见过的,就是有一次我们去外面吃饭,莫名其妙跑出来阴阳怪气地跟你说话的那个男人。他那天的语气很奇怪,我听出了他对你有恨意,可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很显然,你也不知道。
作为一名警察的妻子,不知道想查明真相这一点是不是跟你学的,我隐隐觉得,他以后会对你不利。所以我就去调查了,这并不难,以你妻子的身份去警局调查,我很快地就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信息。那个男人,贾立涛,他的母亲在一起抢劫案中因心脏病发作抢救无效当场死亡,而她被抢的那些钱,都是老人家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准备拿去给儿子做生意用的。
我知道,这根本就不关你的事,你当时正在追踪另一起案子,你无暇顾及那位老太太。可是贾立涛,他非要说你身为一个警察明明当时就在现场,却不能帮他母亲讨回公道,他愤怒地把错误都推到你的头上。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我的手机号,有一天他给我打电话,跟我说是你间接害死了他母亲,他要告诉所有人,你是一个伪君子。一开始我还觉得他说的话很可笑,可是那个人渣,他说你故意推倒了他的母亲,害死了她。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我相信这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添油加醋的。但如果他把这些全都说出去,就算你不会被追究法律责任,这对你的名声,你今后的事业都会有很大的影响。
我不确定你是否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但从他是先来找我这一点看,他暂时还没有对你构成威胁,所以我要赶在他破坏你的正常生活之前,堵住他的嘴。原谅我,擅自帮你做了主,自以为能够帮你解决掉这个麻烦。所以,我答应了他的要求,给他钱。我跟他说好,一次不会给他太多,只在他实在没有钱吃饭的时候来找我要。对不起,那次你看我手机的时候我骗了你,那不是我买衣服的转账记录,而是被他敲诈的记录。是的,敲诈,在给了他好几次钱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我可是警察的妻子,还能被人敲诈这也太讽刺了。可我有什么办法呢,为了你的事业,为了你能继续在外面做英雄,我不得不选择默默忍受这一切。
可是后来我发现,他根本就是个无底洞,问我要钱的次数越来越多,金额也越来越大,我觉得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就想一次性解决,于是我把他约了出来,问他到底还需要多少钱。这个畜牲,他说他可以不要钱,但是要我跟他睡觉。我当时听到这句话,脑子里就像劈过一道闪电一样,我瞬间就发现自己有多么愚蠢,试图跟一个无赖用正常人的方式解决问题,我甚至还想跟他讲道理。他说如果我不跟他睡觉,他就直接把事情说出去。我发火了,马上就把自己面前的咖啡泼到他身上,没想到他脾气比我还大,直接就大吼:“你这个婊子养的有病吧?”当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我们这一桌。我强压着心里的火小声地跟他道歉,他并没有察觉出此时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两天,”他说,“我就给你两天时间考虑,你要是不答应,你老公那件事就会人尽皆知了。”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拿着纸巾边擦着自己的衣服边离开了。我看似冷静地坐在椅子上,其实心里已经在酝酿一件连我自己都会吓到的事情。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我就再没有烦恼了,你也就再没有定时炸弹了。这样的杀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以前出现这种念头的时候,我都会尽力去压制它,可是我知道这一次我撑不住了。
两天后,我假装跟他说我同意了,但地点要我来定。我把他带到那个废弃工厂,跟他说我是一个有夫之妇,不想去宾馆被人看到,他看着我猥琐地笑。我把他带到其中一个房间里,跟他说,我去下面拿个东西很快就回来,你不要乱走。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得逞了,所以根本就没有怀疑我,反而笑着要我快去快回。我看着他,回了他一个微笑,然后关上门,轻轻地从外面反锁。房间里面没有窗户,这扇门也是金属材质,我很肯定,他没有机会逃跑。他自己好像也察觉出了什么,在里面大声问我,为什么要锁门?我当然没有回答他,只是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我在旁边早就准备好的木头堆里点了火,并且亲自确认了火势一点点地变大了之后,这才镇定地走出了工厂。好像我刚刚不过是去那取个什么东西,正常到不能再正常,说真的,我害怕这样的自己,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镇定自若地杀人。可是整个过程中,我没有一点后悔,我的心里只想着一件事:现在他终于可以完全地闭嘴了。
我很高兴自己帮你处理掉了这么一个大麻烦,但我自己的麻烦也很快就来了。那天晚上,我开始失眠,脑袋里面全都是工厂起火的画面,我不敢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以防吵醒了你,所以我偷偷下了床,跑去看我种的虞美人。明明是我最爱的花,可是我却像看见了鬼一样,那片红色,在深邃的黑暗里,也像一团小小的火焰,仿佛在慢慢地朝我烧过来。我怕极了,一步步地后退,可是没有用,那团火也在步步紧逼,我突然扑过去想把花全部掐掉,可是我的手在将要碰到它们的时候就停住了,然后我的眼泪慢慢地滴在上面,浇灭了那团火。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变了,并且再也变不回去了。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成为了一个令人害怕的魔鬼。
至今为止,我已经连续失眠一个月了,工作的时候完全没有精神,已经好几次给病人拿错药了。但在你面前,我还是会装作最正常的样子,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原来那个善良的我。老公,我熬不下去了,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发现我的异常,所以我选择在那之前先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不想骗你,我当然要告诉你全部的真相,但我永远没办法在我还活着的时候说出来。对不起,我想一直当你的好妻子,我想一直保护你,可是我终究还是逃不过我良心的谴责,尤其是,每个晚上你睡在我旁边的时候,我想着一个警察,一个正义之身就睡在我的身边,那样的心理折磨,我实在是承受不了。
对不起,我给你带来困扰了。我害怕,如果有一天你查出来真正的凶手是谁,那时候我要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待在你的身边,你会怎么看我,你会害怕其实你的身边一直藏着一个杀人凶手吗?你的那些同事会怎么看你,他们会觉得其实是你一直在窝藏嫌犯吗?那样的后果,我承受不了,我当然也不想让你承受,所以我选择自杀。现在你明白了吧,这所有的原因。
我不后悔我所做的每件事情,我唯一后悔的是余生没能陪你一起走下去。我爱你,很爱很爱。所以即使我当了一回你最讨厌的犯人,也请原谅我吧。
爱你的老婆唐夕樱
姚启瑞看完了这封信,他的脑子里犹如住了一大群吵闹的蜜蜂,一直在嗡嗡作响。他鼻子酸酸的,眼泪明明已经要溢出眼眶了,可它还是倔强地没有掉下来。他拿着那封信发了好久的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二天上午,因为一直找不到他的人,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所以我迫不得已地闯进了他的家,本还盘算着自己没有钥匙一会儿就直接撞门好了,可是他家的门却没有关,身为警察的我本能地嗅到了事件的气息。我隐隐不安地走进去,客厅里如往常我来过他家里所看到的一样,干净整洁,应该是唐夕樱生前就打扫好的。可越是这样寻常的场景,就越会发生不寻常的事,我凭着直觉走进卧室,眼前的景象让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姚启瑞安静地躺在床的一侧,给另一侧留了足够的空间。他的被子好好地盖在身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安详,只是眼角两侧还能依稀看出的泪痕暴露了他曾经痛苦的情绪。要不是他的嘴唇已经泛白成非正常人的颜色和床头柜上摆放的安眠药空瓶子,他还真像只是睡着了而已。他确实睡着了,只是永远也不会再醒过来了。我从安眠药旁边的那封信上得知了所有的真相,不知所措地站在我的好同事的床前看着他,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心情。
我在想,如果真的有时空倒转,能够把时间调回去,调到老太太被抢劫的那一天,而姚启瑞选择的是帮她把被抢的钱追回来,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那样他就会让那个毒贩逃走,他把老太太这个源头解决掉了,可毒贩那一劫的种子却又悄悄地埋下。这是一个不管怎样选择都会错的假命题。仿佛结局早已被谁注定好,就等着所有人一个一个自己跳进去,而命运制造者就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得意地笑。
卧室旁边阳台的窗户没关好,不知从哪个大洋吹过来的风偷偷钻进来,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我走过去想把窗户关好,却看见了阳台上那一丛丛盛开地正艳的虞美人花。我好像见过这花,就在刚刚,我猛地转过头,姚启瑞旁边的那个空枕头上,正安安静静地躺了一朵凋谢的虞美人,它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如一个迟暮老人,带着全身的皱纹,认命地躺在床上,迎接死亡。
我又转头看了看眼前这些开得正好的虞美人,随着风吹舞动着身子,多像一把火焰,用它的温度引你上钩,再用它贪婪的舌头吞噬掉你。听说虞美人是罂粟科植物,而罂粟又是极具诱惑的致命毒药。
明知道前方有虎,却偏偏要以身试险,不顾一切地飞蛾扑火。这是唐夕樱和姚启瑞两个人身上都带有的特质。一个是为了爱人,一个是为了爱人和无法再面对的警察荣誉。
如果没有人照顾这些花,它们应该很快就会死去了吧。谁知道呢,可总有某个地方,会有适合这些花盛放的土壤,一朵又一朵,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就像拥有这种秉性的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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