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个熟悉的地方,待了整整的十八年,这方寸天地里,每一堵墙,每一个物件,都见证了我成长的岁月,从咿呀学语的婴儿到乳臭未干的小子再到堂堂九尺男儿,这里总有欢笑也有泪水,但在这里,即便是最冷的冬天也能感到温暖。
这注定是一段不可磨灭的记忆,当我即将离开这儿的时候,我有着太多的不舍,舍不得这里习惯了的空气味道,舍不得这里熟悉的家具摆设,最舍不得的是那个已经活在照片里的人还有那个从来不去看照片的人。
每个人对于家的记忆,千差万别,我能记起的只有这些,一个孩子和两个老人,这就是我对于家的记忆,也是我对家的概念。家里总是被打理的很干净,两个老人精神总是很好,一张茶几,一副牌,两杯白酒,两个板凳,两个老人在下午阳光照耀的闲暇时刻,就这个样子安然的度过,而孩子会趴在补丁了一遍又一遍的沙发上,看着老电视机里新出的动画片,看到入迷,自己都会咯咯咯笑起来,那慈祥的目光永远注视着孩子,或许还会加上一两句慈祥的话,当孩子模仿动画片的里的角色活蹦乱跳,嬉皮打闹,就总能看见老人幸福的笑。
我能记起的只有这些,小学里,孩子每天都有着专车接送,一个两鬓花白的老太太费力的快乐的瞪着三轮车,准时在校门口等待着孩子坐上来,再不辞辛劳,面带微笑的瞪着回去,路上总会问孩子今天学到了什么,在学校乖吗?孩子的回答往往牛头不对马嘴,班上的同学都定了红领巾杂志,而唯独自己没有定。说完后孩子就会默不作声,瘫在座椅上,风从他稚嫩的脸上划过,他仰着身子,阳光全都洒在他的肩上。
我能记起的只有这些,过了没几天,正是上数学课的时候,老师正在教着孩子们背诵九九乘法表,一个精神抖擞的老太太喘着大气敲开了教室的门,老师立马印了出去,透过窗子去看,老太太把一张又一张褶皱的钞票交给了老师,十块一块,还有五毛一毛,一大把钱都交到了老师手里,老太太拉着老师的手,眼里充满欣喜,拜托了几句后,她踩着轻脚步,迅速的奔离了学校。第二个月的时候,孩子抱着新发的杂志,翘着二郎腿坐在三轮车上,顶着温煦的阳光,看得津津有味,老太太依旧埋着头踩着车,时不时回头看看孩子,又提醒他别再阳光下看书,伤眼,这时候的她满脸笑容,花白的头发沾着阳光,辉映出一道道闪光,瞬间整个人都变得光芒万丈。
最甜蜜的记忆总是把画面定格在夜晚,三个人围坐在电视机前,一大盆热水来洗脚,六只脚丫子左搓搓右搓搓,最小的那双脚,踩在另外四只脚上,划来划去。半夜躺在床上,孩子夹在中间动来动去,常常会说,“爷爷你讲个故事吧。”然后把双腿跷在老头子那圆鼓鼓的肚子上,老头子挠挠头皮,故事就这么开始了,“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面有两个和尚,一个老和尚一个小和尚……”睡梦也伴随着故事声悄然而来,月光透过玻璃投射进来,在整个屋子里徜徉。
有一些我是不愿意去回忆的,成长的痕迹总是带来不少的伤痛,那段桀骜不驯的所谓年少轻狂的日子,孩子伤透了老头子和老太太的心,老太太自从有了手机后就只存了孩子的电话,每晚十点都会打去电话,或叮嘱或催促,而收到的回答总有时候会有语气不佳,那段日子里孩子老是夜半三更才回家,老太太躺在床上,睡不着,直到孩子醉醺醺回到家,瘫软在床上,口水直流,她起床打一盆热水,帮孩子脱掉脏衣服,为他擦拭酒气熏天的身体,然后替他盖上被子,擦身子时候才发现孩子又长高了,她会心一笑,看着孩子入梦,这才放下心来,回床睡觉,待着鸡鸣天亮时,她又起床趁着早集,去卖孩子昨天说的想吃的菜,图个新鲜。那时候,对孩子,有愤怒的打骂,有焦急的无奈,但是两个老人还是无私的疼爱着他,包容他,原谅他,孜孜不倦的教诲着他,他们知道成长是一个过程,难免。
时光走了就不再回来,而每当岁月在默默中变迁时,后悔已经为时已晚了,孩子悔恨自己没有在病榻旁安心的守护着来日不多的老太太,像孩提时自己生病,老太太每次都会小题大做,每次都会唠唠叨叨,每次都会无微不至,守护在他的身边就是彻夜不眠。
那个夜晚是最难过的时候,星辰失落,月光黯淡,孩子蜷缩在房间角落里,哭了通宵,他一生也忘不了那重盐的青椒肉丝的味道,也忘不了以前厌恶的老调的说教,还有那夕阳下校门前那踮脚探望的褶皱的脸庞,一路上踩着三轮任劳任怨的渐渐弯下去的背影,老太太生前执拗,从不肯让孩子蹬她,当她老得像一张旧纸片的时候,她还是犟着再搭着长高的孩子再蹬一遍。老头子在那个夜晚没有流泪,他闭着眼睛,安静的坐在沙发上,一直到午夜的钟声响起,他平淡无奇的说了四个字“早晚的事”,然后在一团悲哀的气氛下,一如往常,洗漱完毕,睡觉了。只是从那以后,再也没人和他拌嘴,再也没人陪他打牌,他的话越来越少了,活动范围越来越小了,他从来不去看旧照片,也不会去看近照,他知道他自己还没活进去,每每问到他又梦到过老太太吗?他的回答都是斩钉截铁“没有”,他放生了喂养多年的画眉鸟,记忆的思绪也随着扑扇着的翅膀飞走了。
之后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孤寂,慢慢的,成长与衰老拉开了距离,在不知不觉中重复的日子过到了现在。
或许关于家的概念,就是关于家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苦与乐的记忆,我从来不担心这样的记忆有一天会丢失,因为在悠悠的岁月里,它已经生长在了我的骨子里,深深扎进了我的骨髓,与我的血液交织在一起流淌,在我的灵魂深处,早已与我融为一体。它见证了我的成长历程,见证了白发人生命的倒计时,见证了去的人还有留的人那无声无息,却斩不断的羁绊。
我是即将离开这里了,希望老头子能有个念想,记得按时吃药,准时睡觉,这些我倒是从不担心,自打记事起,我就知道他的规律作息是我们常人难以想象的,我只害怕的是他做不做得到按时洗澡,还有接我电话。
慈祥的鼾声和晚夜的虫鸣伴着我在这张十八年的大床上睡上临走前的一觉,成长了,在家的时间也就变短了,人老了,再会重逢的机会就变少了,也许,别离就是,换了一个地方看太阳,但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家是心灵的归所,家是游子的情思,它在催着你成长,家在无限的精神中联系着流浪的感情,又在陌生的峡湾里升起熟悉的红日,四射艳霞,普照四方。
当你将要离开的时候,你才发现,你放不下它,而这正是思念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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