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蓓发来请帖的时候，林嘉树稍微惊讶了片刻。据说准新郎是曾蓓相亲时认识的大学老师，比她大十岁。说起来，两人经历归于四字——“惺惺相惜”。江家老人将悔婚和江远辞职离开的责任都怪到了曾蓓身上，一向和睦的街邻对曾蓓指指点点，曾蓓父亲为此心梗入院。也就是那时，她认识了许纪。她说，跟那个人见面她觉得很舒服，很自在，还笑说，让林嘉树参加婚礼时带“伴”去。
并不是不能理解重音下的那个“伴”的所指，林嘉树却不能大方地笑过去。他很确定的是，他怀念过去张小斐曾出现过的岁月，但他又迷茫，不知该把这份心情定义为什么。
只是，刘天佐居然让他去相亲？
“我话带到了，去不去你看着办，只是，到时李欣挺着五个月的肚子，带着贝贝去你家闹，我可就不管了。”
这话怎么听都像威胁，然而林嘉树脑补完场面。“我真没那份心，你帮我跟她好好说说。”
“别！她最近特烦我，看到我不是骂就是打，我也惨。”
“人家好好的博士被你害得起码要推后两年，你受点罪也是应该的。”
“想当初要不是因为你，我能沦陷。”刘天佐刚要说什么，口袋中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看到来电人，手就像被炮打了，下意识就往耳边接。“老婆——没干嘛，我这不是马上接了嘛——我没凶你——我在林嘉树办公室——真在——他答应的可痛快了，就差给你颁个好人奖了——好好，给他听——听电话。”
林嘉树无奈：“是我。”
“他说的是真的？”
怨恨的看了一眼刘天佐，林嘉树鼻息重吐：“嗯，我去。”
“这就对了，我介绍的人，可不会错——贝贝，快叫嘉树叔叔。”
扬声器里，小奶音可爱的喊着：“嘉树叔叔！”
“贝贝，你在干嘛呢。”
“吃沙拉。”
“是吗。”
“嘉树叔叔，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啊？”
“贝贝想叔叔了？”
“嗯，嘉树叔叔你再来幼儿园接我吧，我同学都夸你好看。”
“好，一定去。”
刘天佐嫉妒的插话：“你老爸我就不帅了啊！”
“爸爸丑！”
“谁说的！”
“妈妈说的！”
“嘿！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娘俩。”
“下班早点回来！妈妈说的。”
“知道了，让妈妈听电话。”
林嘉树看着坐在沙发上费尽心思哄人的刘天佐，就不由好笑，当年驰骋浪场的小白龙怎么会有今天。
林嘉树实在想不出相亲的姑娘到底对酒吧有什么执念，才会把相亲地点定在酒吧。
“你是，林嘉树？”
“对，你是向月？”
“是。”
“请坐。”
“抱歉啊，我从没来过，就想来一次。”向月看着嘈杂的周围，微微尴尬。
“觉得怎么样？”向月回答声音太小，林嘉树没有听到。“什么？”
向月将菜单放在耳旁，倾身对着林嘉树大喊：“好热闹，跟电视里一模一样。”
林嘉树忍俊不禁：“希望不会把你带坏。”
“才不会，我就是那种老实平凡的孩子，有变坏的机会也抓不住。”
林嘉树瞥见她有些失落的脸，轻轻安慰：“你这样就很好。”
看了看林嘉树的脸，向月笑得很欢：“李欣学姐一直夸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
林嘉树笑了笑：“要吃点什么吗？”
向月瞥见了什么，捂着嘴惊呼：“那不是凉周吗？进去了。”
林嘉树顺着视线去瞧，之前听陈清漪大概提过这个凉周，被女友劈腿反被诬陷与助理纠缠不清，最近变得愈发的自我。
“啊——，你应该不认识他吧？”
“听过名字。”
向月突然捂着嘴笑：“我好像把你想的太老了，我一听你是公司里的什么领导，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你年纪很大呢——我不知道cto什么意思，还以为跟ceo差不多。”
“差很多。”
“是吗，那你也很棒，我到现在都还没找着工作呢，毕业都半年了。”
林嘉树看着她把那一杯烈酒当成果汁全喝下去后，忙起身：“没事儿吧？”
“好辣喉咙，有水吗？”
“给。”
向月捂着心脏：“它好像要跳出来了，我会不会醉啊？”
“会吧。”
向月脸色完全潮红，头靠在桌子上。“真好，两个愿望都实现了”
一段时间后，嘈杂的环境里小姑娘显得越发不清醒。
“我送你回去吧。”
汽车行进的过程中，林嘉树突然小幅刹车，向月晃了晃脑袋。“怎么了？”
望着副驾的后视镜里远去的熟悉身影，林嘉树轻轻摇头。“没事儿”
向月也扬起脑袋去望，然后绕有所思的望向林嘉树。“我能问问题吗？”
“可以。”
“你谈过几次恋爱？”
“三次。”
“为什么分开？异地？父母不准？”
听着向月清新的脑回路，林嘉树笑：“都不是”
“她们都结婚了？”
“有一个结婚了”
“你去抢亲没？”
“我是他们的证婚人。”
向月满脸震惊：“不是吧，别告诉我他们孩子叫你叔叔？”
“嗯。”
“怎么会！”
想起刘天佐和李欣，林嘉树心里不由一暖。“你见到他们就不会觉得不可能了。”
下车的时候，向月拒绝了林嘉树送她上楼的提议。
“我哥已经下来了——我看见了。”
“什么？”
“后视镜里看见的——她不喜欢你，所以才出来相亲，对吗？”
林嘉树没有回答，毕竟他心里没有答案。
“她好看吗？”
“挺可爱的。”
“有我可爱吗？”
“你有你的可爱。”
“骗人——唉，相亲又失败，我妈又得唠叨了，真想搬出去。”
“加油。”
“你也加油，争取事业爱情双丰收！”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没谈过恋爱，所以更知道，有一个喜欢的人有多么，多么的不容易，一定要珍惜，又不是买白菜，随处都有，还能讲讲价......”
沿路返回的时候，林嘉树深知找不到张小斐了，但那抽象的期待总让他犯傻。
说实话，这么多年，林嘉树想起张小斐的时间真不算太多。那是哪一天，林嘉树早已记不清，只记得接连几个月的忙碌，让他一觉睡到了傍晚，睁开眼时，竟是第一次觉得，黑暗也会委屈。那时的房子，是跟张小斐一起找的，离当时的公司旧址只有三站地铁的距离，还有个小阳台，光线特别好，可以种点小植物，养养花什么的。
“你就夸张吧，这房子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张小斐仰着头，将脸皱成一个“古”字。“你干嘛老打击我，这么大的太阳，我陪你一条街一条街地找房子，你上哪儿找我这么好的女朋友啊。”
林嘉树玩闹似的将张小斐搭在沙发外面的脚推到一边。“你要坐多宽？”
张小斐刚吞下一颗甜话梅，霎时间抱着左脸坐了起来。“甜进牙根儿了，有点疼。”
忙凑近张小斐，林嘉树关心道：“没事儿吧？”
张小斐摇摇头。“一会儿就好了。”忽而又眯着眼笑，“这也是我的个性。”
“贪吃还给自己找借口。”
张小斐轻打林嘉树的手臂，微抱怨：“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牙齿不好，吃甜的疼。”
“那你还不放下手里的甜葡萄。”林嘉树作势就要抢下张小斐手中的葡萄，张小斐却躲开了，将一整个塞进嘴里，冲他傻笑，忽而被酸到。
林嘉树笑的很阳光。“报应了。”
张小斐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吃点糖就好。”说完抱住了林嘉树，朝他脸颊亲了上去。林嘉树怕她从沙发上掉下来，赶紧把她抱住。“小心点儿。”
张小斐嘟起嘴。“嗯——”
出租房里的阳光饱满，晒得人心暖暖的。缠绵了片刻，林嘉树哭笑不得地从嘴里拿出张小斐咬掉一半的葡萄。张小斐小伎俩得手笑得直抖。
“你还笑。”林嘉树弯腰把茶几上的葡萄皮残渣，及那颗沾了“糖”的葡萄一并丢进垃圾桶。转过头来，发现张小斐躺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看着他傻笑，也逗笑了他。
“别说，最近这犯傻的程度比之前可严重多了。”
“林嘉树。”
“嗯。”
“背我去厕所。”说完，伸出双手。
认真地看了一眼张小斐的体重，林嘉树还是认命地站了过去。“以后可不能惯你这怪毛病了。”
张小斐跳上林嘉树的背，为了表现生气，咬了一口他的耳朵。“以后是哪天？”
林嘉树缩着脖子笑。“别！痒。”
张小斐扬起头，作势又要去咬。“哪天？”
怕张小斐再次咬他，林嘉树瑟缩着脖子，索性将张小斐放倒在沙发上。“你看应该是哪天？”身子不停地下压，眼看着要靠到张小斐的身上，张小斐忙拿手去挡，抵在他的胸口。“别，先让我去厕所，林嘉树。”
“那你说是哪天？”
“不知道。”
“真不知道？”林嘉树又靠近了些许，脸上调侃意味也更强。
“两年后。”
“两年？”林嘉树将环在张小斐身后的手收紧。
“不，一年，痒，林嘉树，我真的怕痒。”
“一年？”林嘉树的胸膛压下去早已完全触到张小斐的胸口，张小斐急忙改口求饶。“明天，不，今天，求你了，我真的很急。”
亲了张小斐一口，林嘉树笑：“我抱你去。”
“你真好。”
将张小斐在手中调整好姿势，林嘉树又说。“要不还是背吧？”
“林嘉树！”
当见到上坡来的张小斐时，林嘉树表现的有些紧张。
“张小斐！”
张小斐找了找出声的身影，看见对面下车的林嘉树，她很吃惊：“你怎么会来这儿？来这儿办事吗？”
“我是来找你的。”
“有事？”张小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摁亮后翻了翻，疑惑道：“也没见你给我发个信息呀？”
“你，吃饭了吗？”
“你还没吃饭呀？”
林嘉树看见张小斐提着的菜，摇摇头。“没吃。”
张小斐望了望附近的店铺，犹豫了一小会儿。“我打算煮个面条吃，要不要一起？”
“好。”
张小斐的家，不大，一间卧室，客厅也比较小，女生喜爱的玩偶，基本上不会出现，墙是白色，茶几也是白色的，沙发套是蓝褐白相间带花纹的，她的梳妆台就小小的摆在客厅墙角。怕关灯看镜子这一点林嘉树以前便知道，但从未瞧见她的小习惯。忽而意识到，最相爱的那段时间，林嘉树似乎从来也没真正意义上的参与她的生活。
阳台上那盆叫不上名字的盆栽引起了林嘉树的注意，但瞧见玻璃门里张小斐切菜的模样，林嘉树却不敢打扰去问它是什么。
热水壶里的水呼呼地叫着，霎时静了下来。推开玻璃门的张小斐瞧了眼林嘉树，又走向靠墙桌盘，用热水洗过一遍茶叶，又倒好水放到林嘉树的桌前。
“喝吧。”
看着杯子还未泡发的茶叶，林嘉树只觉得温馨的感觉使得胸口痒痒的。“谢谢。”
弯腰起身的张小斐笑了笑。“不算什么好茶。但我今天回来时忘记买可乐了，只能用这个招待你了。”
林嘉树仰着头，只觉得“可乐”的梗是过不去了，朝张小斐会心一笑。“这个也挺好的。”
“你要几个蛋？”
“一个就好。”
“好，但你最好别太期待我的手艺。”张小斐说完，就着急忙慌地进厨房。
林嘉树并不打算问张小斐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想：也许张小斐会说，等着吧。
一碗面见底的时候，张小斐怪怪地皱着眉。“林嘉树，鸡蛋好像坏了。”
错愕中，林嘉树感受着先前觉得不像鸡蛋时的感觉。
张小斐忍着笑。“你也没尝出来吗？”
林嘉树放下筷子。“先前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坐在旁边的张小斐滚在沙发上大笑，林嘉树只看着她“胡闹”。
“你鸡蛋放多久了？”
张小斐靠在沙发，闭着眼睛，举起双手，认真的折下手指。“一、二......六，大概有一个多月了吧。”
“啊？”
张小斐静静地看着林嘉树的脸，忽而恬静地笑。“骗你的啦.....”忽而表情变淡，将脸朝向另一边。
林嘉树犹豫了片刻，最终问出了他想知道的。“发生什么事了？”
张小斐也犹豫了。“......没什么。”
时针指向“9”的时候，张小斐坐直了身子。“晚了，我送你下楼吧。”
“不用了，我自己下去就好。”
林嘉树将解开的西装扣重新扣上，走向玄关却又回头看了眼阳台处的盆栽。
“那盆东西，叫什么？”
张小斐也回头去看，又摇摇头。“我忘了，第一次租房子买的——它很厉害，一个星期不浇水都能活的很好。”
“谢谢你的招待，走了。”林嘉树转头，想起镜子一事儿，忽而觉得内疚，心里闷闷的。
“哦，开车小心。”
门“哐”得一声合上了，原本漆黑的长廊亮了光亮，轻微的走路声被放大了，林嘉树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所以，他折回去，敲了门。
张小斐探出头来的时候，林嘉树非常地紧张。“我没走。”
“嗯。”
“我来之前看见你的朋友圈。”
张小斐有些惊讶，瞬间又恍然大悟。“所以你才来找我？我就说你怪怪的。”
“张小斐，要不要出去走走？”
将身上的毛衣外套合拢了些，张小斐将额发撩到耳后。“不了吧，”张小斐注视着林嘉树的眼睛，“我明天还得上班，而且，今天我挺累......”
“我知道了，早点休息吧。”
回到家的林嘉树没有收到张小斐的信息，忽而惆怅，赌气似地给她发了信息。
我到家了。
手机迟迟没有收到回复，林嘉树只觉得自己像一只困兽，如今正在为他的自私受罚。但他也清楚，这种感觉他持续不了多久，最终它会被眼前更急、更重要的事取代。就像曾蓓所说，爱情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要做得，只是去适应，适应这件穿反了的高领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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