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林丹。是的,跟羽毛球坛上叱咤风云,后因出轨风波人气迅速降到冰点的林丹同名同姓。不同的是,我是女的。而且,我不是纯种的中国人。
二分之一印度血统让我跟身边的人群存在好几个度的色差。身居海边,大多数人都以为我是渔夫的女儿,因为皮肤黑得很纯粹。天然去雕琢,唯有一身黑。
自带黑色素,个中缘由只因我有一个来自印度尼西亚的妈。关于我妈为何嫁到中国来,我无从考据。她从不提起,兴许是偷渡客吧。毕竟,那个年代菲佣、印佣偷渡香港的旧闻司空见惯、屡见不鲜了。可能当年掌舵的拐错了弯,我妈才误入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小渔村,一来就大半辈子,还生下了我。
话说,外国的基因可真够强大,我继承了我妈高鼻梁、欧式大眼睛,还有紫到发黑的厚嘴唇。怎么形容我的样貌呢,不能说丑。只是,不够协调,像一首唱跑调了的《青花瓷》。
长相异于常人,从小我便得了一个外号- -“包黑炭”。外号比实名更具有穿透力,“包黑炭”让我幼小的心灵自卑不已。
当一群泼猴扯着书包,龇牙咧嘴唤我那霸气的外号时,我的内心便遭受到一万点暴击。有好几个时刻,我想爆发。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我笃信,沉默是最好的回头箭,不屑是最强的AK47。黑色圆框眼镜下掩藏的是我暴突血红的火焰。
02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从不屑开始演变为不敢。不敢与男生说话,不敢问男生数学题,牙缝里憋多一句话脸颊就迅速发烧,半边脸烧得像过度早熟的李子那般黑红。
我讨厌这种感觉。于是,干脆不跟男生唠嗑,很是费劲!我扭头向女生那边唾沫横飞,滔滔不绝。然,并没有多少人理我。因为,我是另类。
我变得沉默、自闭,独来独往。除了上课回答问题,与班上同学的闲聊一天不超过十句话。直到有一天,班里来了一个插班生。
“大家好!我叫蓝心湄,以后请同学们多多关照。”
新同学声音甜美动听,犹如神秘森林里飞来的百灵鸟,百转千回。一双桃花眼楚楚动人,黑而亮的眼眸流转间便可摄取万千宅男的心魄。娇艳欲滴的鲜花,怎能不惹来蝴蝶蜜蜂的侵扰呢。虽不能称得上倾城貌,但倾校颜是有的。
高中三年,除了读书,作为同桌的我日常工作便是传递纸条情书。久而久之,我与蓝心湄便多了一层传信者的关系,自然就亲近起来了。蓝心湄交代,歪瓜裂枣、妖艳俗货要挡在门外。我言听计从,凡是经过我手的信件并有严格把关筛查。
她的到来,让我第一次感受到同窗情谊。她从不在意我黝黑的样貌,待我如朋友那般。我暗自庆幸,这是富有者对贫困户的青睐。我倍加珍惜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关怀,传递纸条更加勤快了。
03
眨眼之间,8年青葱岁月悄然过去。大学毕业后的我们都选择回来家乡,颇有众鸟归巢的境况。
逃离北上广,我们是其中一员。我是大学毕业便直接回家乡的报社,蓝心湄则是毕业三年后考上公务员。她说,在外面打拼累了,倒不如早早回来找个稳定的工作,寻觅个男人终此一生得了。
过去的那些年,蓝心湄过五关斩六将,阅人无数,赏花万遍,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来和我们这群老友混成一片。
阔别多年,在家乡这座小城里,我们常聚。偶尔叫上几个高中同学,侃侃而谈。大学四年的洗礼依旧没有抹去属于高中的青春回忆。
祭奠过去的地点,有时候在寿司店、有时候在甜品屋、有时候在烤鱼房,不一样的聚会地点,同样的自拍模样。
手机上扬45度角,美颜相机秒变网红脸。群发朋友圈,我们互相点赞,感叹岁月静好!配图是一成不变的嘴角上扬,端庄而又好看。
当然,好看是她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本就黝黑的大饼脸经过手机美白滤镜显得肤色不均,斑驳而又尴尬 。
“林丹,你要笑......不露齿。”蓝心湄打量着刚刚自拍的照片,用食指在其朱唇边比划出一个标准微笑的弧度。
我笑而不语,自惭形秽。
“男人爱奥迪,女人爱迪奥。女人呐~要活的漂亮,从一个笑容开始。”蓝心湄魅惑地看着我嗔怪道。
我依旧自顾自喝茶,咧嘴一笑。
蓝心湄欲言又被另一同学砍断话头。
“心湄,回来了有没有物色几个呀?”那家伙一副八卦神婆的模样,笑嘻嘻试探。
“没有,人老花残,谁要啊哈哈……”蓝心湄自谦笑道。
“我才不信,你男人一抓一大把,你说林丹是单身我就信!”又一同学脱口便道,感觉不用我这个活生生的人物作佐证对比便无法达到她想要的奉承。虽说是一句无意的玩笑,但足够让我彻底僵立当场。空气瞬间尴尬地凝固成块状,像利剑,刺断我自卑的神经线。
“男人如衣服,姐妹似手足。”蓝心湄一只手拿起咖啡抿了一口,另一只手环过我的手臂抱了我一下,微妙地转移了话题。
“心湄,你那小男友怎么样呀?听说是某职能部门领导的儿子哦,小你三岁还穷追不舍。”
“哦,那小子,倒是上心。朋友介绍的,马马虎虎吧。”蓝心湄漫不经心。
“对了,林丹。我有一个朋友,跟你看起来挺般配,要不介绍给你认识认识。”蓝心湄心血来潮,转眼笑盈盈对着我言道。
“还是不要了吧?”我推脱。
“他长得还可以哦,浓眉大眼,为人和善,你一定喜欢。”蓝心湄愈加热情,还拿出照片给在座的各位环视一遍,引得在场一片哗然。
“哦~可以哦,林丹,上!”另一同学起哄道。
“是啊林丹,不要害羞。没什么的。当做认识认识一个朋友呗。”
我顿时羞红了脸,唯有点头示好。那群女人笑得花枝乱颤。蓝心湄也作出红娘一般得意的微笑,面若桃花。
当其时,我强行漾出欢喜的一面,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基于蓝心湄这个大美人在我面前一站,哪里轮到我身上的理。
关于爱情,我是不敢想象。
04
某个周末,在蓝心湄的热情撮合下,我去相亲了。
我笨拙地操弄起久不使用的眉笔,化了一个蹩脚的妆容。试了好几身衣服,突然之间懊恼这衣到用时是方恨少呐,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捣鼓半天,终于寻得一条白色裙子,虽然皱巴巴,但也只能将就着了。
见面的地址是星河湾广场下的上岛咖啡。嗯,安静的环境不会让我局促不安,甚好。
晚上7点,我准时到达现场。我松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提前到达考场有充足的时间准备,整装迎接考官的挑战。
我点了一杯拿铁,当我小啜一口时,不远处走来了一个人。他身着白色衬衫,黑色长裤,手上还带着男士专有的手表,身高约1.75左右的样子,长相俊朗,皮肤白皙,甚是好看。他的目光在各个角落流转,貌似在找人。
我忐忑不安地扬起手臂示意。对方大步流星迎面走来,每一步感觉似乎准确地踏着我的心跳。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你好!我是徐毅,你是林丹?”他张开单薄而自然微翘的双唇问道。
“是的,很高兴认识你。”我站起身来拘束地应答着,心脏错乱跳动着,感觉要蹦出嗓子眼。我极力摁住胸口,硬是把不安分的小心脏给憋回去。
我目光微抬,瞥见他的大致容颜。这相貌怎么是蓝心湄口中的合适相配之理。活生生的一个癞蛤蟆与白天鹅的故事,而我就是那只癞蛤蟆。我愈加心虚焦灼。
见我拘谨的样子,对方不由得笑道:“不用那么紧张,说是相亲压力就大了呀。今天是当做朋友聊聊天如何?”他张嘴微笑时的皓齿真好看,灿烂的笑容瞬间融化了紧张幻化的哆嗦,我似乎放松了些。
“你.......要不要来杯咖啡?”
“嗯嗯,我自己来。服务员,来杯拿铁。”他轻声说着,扭过身去向服务员示意点单。原来,他也喜欢花式咖啡。我暗自为我们最初的共同点感到丝丝窃喜。
“你是心湄的朋友?”我假装不在意地开个场白。
对方听到我提及心湄,抿了一口咖啡,顿了一顿。反问道:“你也是吧?”
我点头示意。
有了愉快的开场白,相亲大会便慢慢拉开了帷幕。剧情涉及彼此的大学生活、爱看的书籍、现有烦躁的工作,等等。
感觉那天我讲的话语比过去的百来个月还要多。当然,对面是一个善于聊天的人。他就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采访者,抛砖引玉,而我则愣头呆脑地夸夸其谈,聊表一翻,仿佛要将我这么多年憋住的话语能量一次性用完才罢。
随后的一段时间,我们偶尔约吃饭、时而约看电影。我们应邀着情侣那般的约会。可是,谁也不敢捅破那张薄薄的一层纱。虽然它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我们并肩漫步小城里最长的海边街。小城里可供娱乐的场所不多,海边街便是大众青睐的好去处。有时候迎面而来奔跑的小伙,有时候是背面飞窜而去的运动单车。
有那么一个时刻,在躲闪他人之余,两人左右两边无处安放的手背碰上的那一秒,如触电一般,电流从手背上那块接触面延展到大脑,烧得我脸颊滚烫热辣。在眼角余光中,我也隐约瞥见,他的耳根子也在阵阵发红。
就这样,我们彼此沉浸在暧昧的温热中。我等待着,含苞待放的爱情绽开的那一刻。
05
就在爱情之花含羞待放的时候,最初牵线的红娘按例询问剧情的发展轨迹。我是个低调的人,在微信群里的回答都是中规中矩。为了防止八卦群炸开了锅,我淡淡地打了几行不痛不痒的字眼。
突然之间,信息提示音响起,是蓝心湄。我点开播放键的红点。手机听筒传来了蓝心湄依旧娇滴滴的声音:“怎么样,亲爱的。你们....进展如何?”
“嗯,还在慢慢发展中。”我按住说话键,有些娇羞地应答着。毕竟第一次谈恋爱,总归会羞涩一些的。
“哈哈哈,不要害羞。没什么的,你感觉...他......喜欢你吗?”蓝心湄试探着,就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询问着初出茅庐的士兵。
“有点吧。”我不确定地应答着。
过了片刻,蓝心湄突然像断了线,没再回复。几分钟后,她不再语音聊天了。回了一句话:“很好哩,为你高兴。”话语简短,在当时的我看来铿锵有力,仿佛是在为我加油鼓劲。
06
其实,我深知,加油并无大用。爱情它是一味酒,闻起来香醇,喝起来苦。特别是对我这种本身没有酒量的人,尤为明显。
见面的时候,那味道是甜糯醉人的;不见的时候,那相思是沮丧惆怅的。那该死的爱情,就像磨人的小妖精,时而滚烫时而冰凉,如打摆子一般。
翻开日历,我与徐毅已有一周没见面了。
思念如蚕丝束缚,缠绕着我好几圈。纠结万分至极,我决定不能坐以待毙。与其焦灼等待,不如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
当我鼓起勇气准备拨打我烂熟于心的号码时,电话如有心灵感应一般显示来电——是他。
“林丹,我们见一面吧,我有话跟你说。”
“好的,那老地方见!”
短短几秒钟的通话,让我如历梦境。感觉经过电话传播的声音,没那么真实。兴奋之余,回头点击通话记录,徐毅两个字印证着刚刚的经历。
我迅速地挑拣着最近新买的衣裳。自从认识了徐毅后,我终于懂得了“女为悦己者容”的含义,房间里又开始一场忙乱的捣鼓。
约见的老地方仍旧是上岛咖啡屋。
这次,他比我早到。我满心欢喜走向前,内心依旧咚咚直跳。细心的他已经点好一杯拿铁,烟雾袅袅,置于台面。
“林丹,那个......我们......”刚坐下,徐毅便支支吾吾起来。
唔,要表白的人总是迫不及待。我暗自忖度,满心欢喜。
“什么我们,你们的。”我强装镇定。
“我们不适合。”他斩钉截铁,同时补充说:“我想了想,我们还是不适合,对不起。”
我的笑容瞬间僵化在脸上,恍惚间,粉妆玉砌的脸庞因过度僵硬而出现了卡粉。我知道,那时候的我笑得像极了一个小丑。
“不合适?”我仿佛听到了拒绝的声音,同时夹杂着“啪”的一声,心碎的声音。众声杂乱,在心里头出现了事故现场。
血淋淋的一面,我不敢去窥探。我想维持最初的自尊,便淡淡地说道:“哦,这样呀。我也觉得有点不合适,可是,为什么呀?”
一个为什么的祈求,让我的心里防线袒露无疑。
“对不起,我喜欢蓝心湄。在她牵起我的手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爱她,确凿无疑。”他眼神笃定,像是在给我讲一个真理。
是啊,真理。曾经的我以为,我的真理是柏拉图式的爱情,无关容貌,超越皮囊。当我还在暗自庆幸找到真理的时候,真理却恶狠狠地撕裂这一切原有的设定。到头来,你还是禁不住一道坎,真理终究还是输给肤浅的容颜。
想至此,我愣愣地冷笑起来。凉意从背面袭来,似乎在告诫着我,剧情到此戛然而止,观众是该离席了。与其在此咀嚼爱情胜利者的宣言,倒不如早早抽身。
来不及对方再次撂下一句话,我抓起背包,掩面离去,就像一个败兵,落荒而逃。只怕我晚一秒转身,爱情的胜利者便瞧见了我挫败自卑的泪眼,我不想这样。
07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镜子前的我,妆容凌乱。堆砌的粉妆因眼泪的划痕,勾勒出原本的肤色,纵横交错。泪水溢出眼眶,像条小河一般缓缓地流淌至我黑白相间的脖颈,再蜿蜒迂回地滑落到我的锁骨浅窝处。
我尝了尝不经意渗进唇边的那滴,那么苦涩。
原来,这就是失恋的味道。
“当她牵起我的手时,当她牵起我的手时,当她牵起我的手时......”那句话一直萦绕在耳边,如鬼魅。
我捂住耳朵强制扼断喋喋不休的回想。我顿时想起,那个她,你心里的那个她,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吗?
我急忙从背包抓出我的手机,点开微信,焦急地搜寻朋友一栏。
指尖戳开她最后一条朋友圈。日期显示上周,那是我与蓝心湄联系后的第二天。
一张单人独照,拍照的角度由下至上,盈手可握的纤纤细腰下裹着学院风短裙,黑色化纤织长筒袜之间巧妙地露出白皙的大长腿,高挑的身材显露无余。
她的嘴角上挑,她的容颜依旧姣好。黑色的墨镜掩盖了平时黑色的眼睛。
墨镜的反光里,半蹲着一个长相俊朗、浓眉大眼的摄影者。那人的微笑,那么明朗、那么好看。
那一刻,我也明了。关于爱情,我不应该有奢望;关于友情,终究是耐不住欺骗。
曾经天真地以为,我也可以是主角,到头来,主角的光环永远环绕在白天鹅的头上;曾经懵懂地自诩,也许在主角旁我也可以捡漏。可惜,天网恢恢那是疏而不漏。
丑小鸭只是主角们验证爱情的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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