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馆

武馆

马氏武馆的生意越来越不景气了。

“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武侠梦也该醒醒了。在这个和平的年代里，“枪杆子”早就被淘汰了，“笔杆子”才是硬道理。当今社会，寸时寸金，家长们送孩子去各式各样的补习班都来不及，更别提来武馆学什么功夫了。

生不逢时，就算是大英雄，也得为生计发愁。倒退三十年，谁不晓得马家村马家拳第十五代传人马乾坤呢？铁塔一般的身子骨，壮而不肥，透着一股子硬实劲。虽有一身好本领，为人却泰而不骄，从不自吹自擂。靠着打抱不平，行侠仗义的事例，他的马家拳名声大噪，传遍了附近的几个县城。多少武术家慕名而来，要和他切磋武艺，结果都被他一一打败，灰头土脸的回去了。他的名头，是靠一拳一拳打出来的。在他的时代，就没遇见过敌手。

现在，这套拳法不能再为他脸面增光了，他只能默默倚在门边，点上一根烟，拍拍自己那挂了肉的肚子，回想下过去的荣光，让心里头少一点失落。也许在某天晚上，他还是会在院子里兀自耍上一套拳，或在炕头上和老婆唠唠过往，找寻一下当年的记忆。而在白天，他是从来不谈这些的。他的世界，早就被风吹走了。

然而常言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人不顺的时候，喝个凉水都塞牙缝。同样，马乾坤也逃不过这个理儿。

不知是拳师太多，还是再就业太难。同村的牟云枫牟拳师也开了家武馆，就在马氏武馆的对街，名叫牟氏武馆。这天正值新馆开张，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街上熙熙攘攘，车辆川流不息，送礼庆贺的客人络绎不绝，花篮摆了个满道，好不热闹。

正所谓“同行是冤家”，马乾坤坐在自家武馆门口，冷眼斜睨着应接不暇的牟老板，哼了一声，心里默默念叨：“你也甭得意，就凭你的三脚猫功夫，也配和我抢饭碗？狗屁！”

这年头，习武之人本来就少，再加上两家相互分流，生意自然要比以前难做不少，马乾坤的武馆的效益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眼看到了九月份，马乾坤的孩子就要上大学了，学费却还没凑够。老婆的抱怨就像是嗡嗡的苍蝇，驱也驱不走，扰得马乾坤心神不定，烦躁不堪，大中午在家咕咚咕咚的喝着闷酒，眼睛被酒精杀的通红。他直勾勾地瞅着马路的另一侧，寻思若不是对面开了家牟氏武馆，自己的生计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喝着喝着有点犯迷糊，马乾坤就闭着眼往炕上一躺，往日的辉煌和今日的窘况不断的在脑海中盘旋，像走马灯一样，一幕接一幕的播放着。他越想越气，脸扭曲成一团，拳头紧握着，浑身抖个不停，终究还是没压住火气，蓦地起了身，“啪！”的一声把酒杯摔碎在地上，一拍桌子：“去你奶奶的，敢抢老子生意，老子这就给你招牌砸了去”！碗上的筷子，被震得飞起，吓跑了正在炕角晒着太阳的花猫。

夏日的午后，太阳好似一个大火球，把大地烤的滚烫。炙热的空气呼呼蒸腾着，让人又干又燥。

借着三分酒劲，马乾坤晃悠着来到了牟氏武馆的门口，只见门前两个大铜狮子，刚猛慑人，好不威风。神兽后面，镇着一扇朱漆大门，门上镶有茶碗大小的铜钉数枚，把手上的铜环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举头望去，门匾牌额高挂在上，写着：「牟氏武馆」四个大字，银钩铁划，刚劲有力，彰显出一股雄悍之气。

马乾坤不多言语，登时抬腿对着大门便踹，“咣，咣，咣”，第四脚还没来得及踢出去，大门便咿轧的一声开了，牟云枫闪出了身。

“怎么了这是，大中午的，马爷怎么跑我这来了？瞧这热的，满脑门子都是汗，要不进屋喝点茶？”牟云峰一开门，便闻到了一股酒气，知道马乾坤这是喝多了。

“你…你甭给我来这套，我…我告诉你，你在我对门开…开武馆，就是抢我生意，找…找我晦气，你…你赶紧给关了。”马乾坤口齿不清，脸红到了脖子根。

“马爷，您说这话可就有点不讲道理，这条街也不是您家开的，我自己干点什么行当，和您没一丁点儿关系吧？”牟云枫反唇相讥，看来也不是个好惹的主。

马乾坤接着问：“那…那你干点别的，不…不行吗？”

“马爷哟，真不是弟弟我故意要抢你饭碗，您也知道，咱学武之人，打了一辈子拳，其余的啥也不会，除了开武馆，没别的路子走呀！”牟云枫的语气很真诚，又透着些许无奈。

毒辣辣的阳光投下来，马乾坤的浑身上下好像着了火，再兑上点酒精，那火便更旺了。

“那就来比试比试，谁…谁输了，谁就他…他娘的把武馆关了！”论打架，马乾坤还是很有自信。在他的年代，意见不合，那就得靠拳头说话。

“那就依了您，不过咱们可得事先说好，您这岁数比我大不少，输了可别到处宣扬我欺负老人！”无故被人踢馆，牟云枫也有点火大，原地踏了几步，重心微沉，双手举了个抱架。

马乾坤微微一笑，缓步向牟云枫走去。他的身法有点怪异，沉着腰，把身体蜷成一团，双手放在胸前，左脚向前方迈进，右脚跟在后头，拖拉着只提半步，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蹭着往前走，灵动的步伐既富有弹性又不失力量，像一只敏锐的豹子，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猎物的弱点，给出致命的一击。

“小子，听过你马爷以前的事迹吗？告诉你吧，比拳我就没输过”！

不等牟云枫回答，马乾坤便一个跃步猛冲出去，左手虚掩一道，右手腕子一抖，一记寸拳猝然击出。拳风所至之处，衣襟皆起。牟云枫心中一凛，只见马乾坤身形随风而动，踪迹杳然难寻，不由暗自赞叹：“好功夫！”同时身子一侧，脚下扫了个圆，抬起右臂格挡，只听“砰砰！”两响，筋肉间的碰撞让人动魄惊心。一时间双方互搏气力，僵持不下。马乾坤突然大喊一声：“着！”同时拳开化掌，直击变为横扫，“啪！”的一声，一巴掌打在了牟云风的脸上，占了先机。

牟云枫的脸和胳膊全肿了，双目微红，囫囵抹一把脸，吐了口唾沫，双足象点，猛然一跃。抡开膀子，连拳带人砸了过来，势如惊雷，直奔马乾坤的中线。马乾坤的眼睛发了亮，滴溜直转，瞅准时机一个箭步抢过，腰轻轻一沉，屈腿下了个别子，接着右臂迎着牟云枫挥了出去，力势雄浑，对着脖颈顺势一带。“咣唧”一声，摔了牟云枫一个狗啃泥。

牟云峰满脸通红，低着头瘫坐在地上，努着嘴也不说话。马乾坤展了展身子，抖了几下湿透的衣衫，脸上似笑非笑，走过来拍了拍牟云峰的肩膀：

“兄弟，你还差得远呢。”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武馆我明儿就关。”牟云峰擦着脸，不知留下的是汗水还是泪水。

“好嘞！兄弟，讲究！愿赌服输，这就是咱道上的规矩！”马乾坤压低了声音：“以后来我武馆练拳，免费！”可还是压不住内心的喜悦。

牟云峰懊恼的站了起来，马乾坤和他相互作揖告别，两人正准备回家，却听见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从身后响起。

只见一辆警车缓缓驶来，下来了几个警察，手枪铐子辣椒水，装备的齐全。看了看鼻青脸肿的两个人，围了上来：

“据群众举报，说你俩为了抢生意，在街上打架斗殴，走吧，进局子里说道说道。”

“我们这不是斗殴，我们这是比武，江湖规矩！讲究的是武侠精神！”马乾坤哭丧个脸，急得直跺脚。

“告诉你，现在是依法治国，什么都得按照法条来，你所说的武侠精神，那叫滥用武力！明白吗？”警察扭着马乾坤的手，用力往前一送，把他塞进了警车。

坐在警车里，马乾坤隔着窗户瞧见了自己的武馆，简陋，破烂。他摇了摇头，叹一口气，摸了摸手上的老茧，喃喃道：“这世上，再也没有武侠了，这武馆，开了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