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几近破晓，陈一凡从钱柜摇摇欲坠走出来，手里还抓着冒泡的青啤。
迎面寒风一吹，顿觉一阵恶心，靠着花池便翻江倒海起来。
里面的客户估计差不多阵亡了，陈一凡拨通了老大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懒散的声音：小陈同志，还没到六点，毅力不倒啊。
陈一凡一听火大了：狗日的，快过来侍候那班人，都趴下了。
他娘的我后天要结婚了，还拿我当先锋。
老大打了个呵欠：知道你过两天有喜事，这不先让你在酒桌上锻炼锻炼嘛。
陈一凡又一阵呕吐起来，直接挂了电话。
帮你拼到两张订单，他妈的还那么多废话。
坐在车上，陈一凡点了根好日子，插了张CD，一边唱一边抽。
油门一踩便冲上了滨江大道，吼到高潮处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刹车一踩，耸拉的脑袋突然大声哭了起来。
想来这是第二次了。
大四时因到处兜售四六级通讯设备被开除，那一夜也曾在半夜哭过。
可这一次，他要结婚了。
从身无分文到有房有车，从发誓孤独终老到迫为人夫。
这世界变化得太快，由不得你想得太明白。
打开手机，周美不在线，估计还没起床。
从大学认识到毕业三年，分分离离，吵吵闹闹。
最后却是因为孩子走到了一起。
不是有了孩子，这婚还不一定能结。
周美父母是典型的高校教师出身，按理应该礼贤下士，通情达理。
可他们打心底看不起陈一凡，家徒四壁，劣迹斑斑。
要不是周美一时走眼跟他厮混在一起，两个人是绝对相反行走的平行线。
可现在周美肚子里有货不是？这婚一定得结，但不能这么结。
于是结之前必须有房。
滨江两岸房价8000，陈一凡毕业三年换工作如换衣服，刚跟了个好上司。
周美却恨不得他马上有车有房，没爹没娘，月薪过万。
于是天天跟他讨论周围的房价，惹得陈一凡总是心神不宁。
自从陈一凡的父亲出了工伤得了赔款，周美更是变本加厉，惹得陈一凡一阵恼火，甩了她一巴掌。
陈一凡的父亲实在看不了他们的闹剧，一狠心把存折给了周美。
当他终于在2公里之外淘到两室一厅的二手房时，以为人生可以歇息一会，
周美父母又说了，登记之后必须有车。
于是陈一凡又马不停蹄地到处借钱。
从老大处筹得六万，代价是半年必须找到20张订单。
又从赵大水处讨得四万，代价是晚上有酒喝必须带上他。
公务员就是他妈的腐败和爽快。
于是又有了捷达。
每次从剧烈的头痛中醒来，
他知道周美不是在催他奋进，而是在不断透支他的生命。
但是这婚必须得结，他娘的老子就不信降服不了一个女人。
一想到结婚，陈一凡的头又犯痛了起来，捂着脑袋躺在石凳上。
突然手机响了。
谁他吗的这么不识趣，早上五点来电话。
“一凡，刚看到你上线，怎么这么早起床了？”是朱慧。
“昨晚喝了酒，刚回来。”这谎撒得真没技术含量。
“你明天就要结婚怎么又去喝酒了？老说不听。”
“没办法啊。老大吩咐的活，不喝怎么养老婆小孩？”
电话那头沉默了。
陈一凡知道说错话，忙问：“你下午有时间吗？跟我去挑对戒指。”
“啊？周美没时间吗？怎么现在才订戒指？”
“我骗她说早订好了，今天过去拿。其实一直没时间，趁今天你陪我去吧。”
望着眼前的破捷达，他妈的怎么像出租车一样。
朱慧啊朱慧，老子怎么以前一直不知道你喜欢我呢。
一想到这些，陈一凡朝车轮揣了两脚，砰地关了车门，扬长而去。
二、
回到家，倒了杯牛奶放在周美的床头。
开始收拾家务，洗碗洗衣服拖地，然后倒头便睡。
醒来已是响午时分，周美在啃着苹果看杂志。
“知道明天要结婚吗？”
“知道。”
“那昨晚还彻夜不归？”
“得了，别有完没完。”
“你永远都这副德性，没点认真的样子。”
“老子昨晚去挣你的嫁妆来着。”说完头也不回，直接出门走了。
周美将苹果砸在后门上，骂了一句：“没点出息。”
陈一凡把车停进了商场车库，走出来时看见朱慧远远站在人群中。
翘首企盼的样子惹得陈一凡一阵心动。
从大学帮他补习，帮他抄作业，帮他办退学手续。
我怎么就这么后知后觉呢。
算了吧，老子都快要结婚的人了。
两人从一楼挑上三楼，没心没肺的聊。
陈一凡感到无比的轻松，不像在家里处处提防着周美的刻薄。
停在一橱窗前，朱慧盯着一紫色的玉镶戒指。
“你觉得可以？”
“嗯，真好看，周美带上肯定很漂亮。”
朱慧试过之后，左右比划，面露微笑。
陈一凡什么也没说，直接付款提走。
盒上印着戒指名称：蓝莓之心。
两人吃完饭，陈一凡将朱慧送回小区。
朱慧说，一凡，明天我就不过去了。祝你幸福。
陈一凡突然一把抱住她，吻着她的长发说：再见。
朱慧回到房间，透过窗帘看着陈一凡蹲在路边，身影被路灯拉得老长老长。
终于不忍心再看下去，独自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三、
陈一凡坐在小区的藤椅上享受着婚前的最后一点时光。
跟赵大水通话后，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大水是陈一凡的大学死党，毕业后直接进入警察队伍。
两人的人生虽然走的是不同的道路，但却气味相投。
凌晨五点，陈一凡被赵大水一嗓子吼了起来。
赵大水骂了，他娘的脑子进水了，结婚前夜睡大街去了。
上楼洗漱完毕，一头钻进捷达，带领着身后的十几辆车浩浩荡荡便向周美家奔去。
车上见过婚庆公司的徐总，带领主持摄像礼仪一干人马亲自督办来了。
徐总说，今个儿是大水看得起我，不亲自出马是对不住您了。
到周美家已是7点，一干人上楼去了，以为马上可以将新娘接回酒店。
一到门口就被堵住了，原来女方的人早有准备，要想接新娘，必须得过两道关。
只见门底下塞出一团东西，赵大水抽出一看，是条丁字裤。
里面的人开始喊叫，要过第一关，先把裤穿上，再唱首《征服》！
赵大水怒了，这都什么事啊？
陈一凡连跳楼的心都有了。这男团里有同事，高级客户。以后还怎么混。
他妈的谁出的贱主意。
能不能换别的？！陈一凡吼了一声。
里面的人回话：可以，先封1888的红包。
他想都没想，把2000元塞了进去。
门一开缝，男团的人一捅而上，终于把门挤开了。
赵大水向后眼色一使，几个精壮的便把厅里的女人全抱下楼去了。
少一人少一事。免得这些祸水又出什么鬼主意。
来到周美的房前，赵大水便喊了，啥条件直接说！
里面传出一女的声音：我们这儿的风俗，给女方18888才能把人接走。
赵大水一听，情不自禁的说了一句：我草。
周美父母不在厅里，估计也在周美的房里，这鬼主意指定是他们出的。
陈一凡忙跟里面的人商量：能不能少点啊，这个要求有点苛刻。
不行，规矩就是规矩，传统不能丢。
这他妈的是你家定的的规矩吧。
陈一凡一听急了，说能不能以后给，现在身上没现钱。
不行，女儿出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以后难不成还拿得回来。
他听了之后马上火大了，老子存折里还有两万，结婚也要搞得倾家荡产吗？
大水跟陈一凡说，要不男团里先凑着看够不够？
陈一凡点了点头。大伙便掏腰包开始凑钱。最后一合计才一万出头。
开始跟里面的人讨价还价。答案还是：不行。
赵大水看形势不对，对陈一凡说：要不，我先去银行取？
不行！今天是我的日子，绝对不能让你们出大头。
赵大水开始跟里面的人磨嘴皮子，从洞房花烛夜扯到千里共婵娟，从人穷志不短侃到一分难倒男子汉。
在楼下的徐总撸了撸手表，这都什么情况，接个亲从7点到10点还没搞定。
屋里的人开始烦躁不安。
陈一凡突然怒了，往屋里喊：再问你一遍，跟不跟我走？
周美说：不走！
陈一凡搬来张椅子，坐在门前。
叫赵大水点了根烟，猛吸一口，大声吼了起来。
周美，今天这事一定要说清楚。
从见你父母那一刻起，我从没睡过好觉。
以前在你父母面前，我觉得自己窝囊，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于是我拼命通过各种方式弥补我的贫穷。
老大说一个男人贫穷不重要，最重要是有担当，有朝气，有上进心。
可我他妈的觉得在你面前一切都是扯淡。
你父母对我如此，你也和他们合伙起来算计我。
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你的丈夫，到最后可能是我在为你养老送终！
从你说过要有房，我就知道你们在打我父亲伤残补助金的主意。
从你父母说过要有车，我就知道可能两年不会睡一个好觉。
为了满足你们的要求，两年来我的体重从154降到了123。
每天早上当你从暖和的被窝里起来，我他妈的才刚刚从酒桌上倒下。
每天早上给你倒上一杯牛奶才睡觉，我他妈的睡两个小时还要带你看病吃药。
我也从未向你提过什么破要求，我只求你节假日和我爸妈吃顿饭。
你他妈的连这点也满足不了！
为了孩子我从不和你吵架，但是今天这架老子是吵定了。
四、
里面顿时没了动静。
陈一凡说完大口喘着气，跑到厨房对着水龙头猛灌了几口水。
走出来朝司仪和摄像队伍大手一挥：走！
里面的人一听形势不对，门马上开了，周美和父母冲了出来，
周美开始骂了，你说的什么话？这婚还结不结了？
陈一凡冷笑的说，你自己结吧，等孩子生下来再找我。
孩子是男是女不重要，抚养权归我，这事不用商量。
陈一凡把门摔得蹦一声，头也不回地下楼了。
赵大水感觉不妙，急忙追了下去。
陈一凡见了赵大水，说：大水，你是懂我的，别问那么多跟我走。
周美吓得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她母亲的脚哭了起来。
她父亲急忙说，等下我们去酒店闹去，别哭。
十几辆车一行又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车驶上滨江大道，徐总见陈一凡脸色不对，没敢问什么。
带头的捷达带着十几辆帕萨特蒙迪欧卡罗拉雅阁凯美瑞君威福克斯一路行到河边的一个小区。
赵大水将警官证一亮，物业马上开了大门，车队鱼贯而入。
陈一凡和赵大水带上婚庆队伍，一行三十几个人直上B幢三楼。
赵大水拍了拍他的后背，陈一凡深呼了口气，按响了门铃。
屋里开了门，陈一凡从兜里掏出蓝莓之心，单膝跪地，望着那人说：
“朱慧，你愿意嫁给我吗？我承诺给你幸福！”
朱慧一下愣住了，捂着嘴激动得不知所措。
陈一凡又说了一遍：“朱慧，请你嫁给我好吗？”
朱慧望着陈一凡，使劲的点了点头。
陈一凡拉过她的手，将戒指带在她的无名指上。
突然一把抱起她，兴匆匆的下楼去了。
徐总愣了一下，悠悠地说：没想到这小子还有后备啊。
赵大水瞪了他一眼，说你小子懂个球，一凡和小朱才是最合适的。
窗外的阳光猛烈得睁不开眼。
坐在车上，朱慧眼睛湿润地望着陈一凡：一凡，为什么选择我？
陈一凡吐了个烟圈，淡淡地说：你这个问题，我恐怕要用一辈子来回答。
陈一凡心情说不出的舒畅，把手伸出窗外，大力一挥，车队开始向皇朝酒店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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