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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着父亲去田野,他想看小麦。油菜的旺盛也在眼前,他夸赞着。他拄着拐杖立在冬阳下,腰挺得很直,我觉得他像一个解甲归农的壮士,虽然他一生庄田。
他说不冷,你看那草多青,冬天不像冬天的样子。他说往年这时可能雪压牛棚,放羊的人也不出坡了。
他和建子在说话。我顺着那地块前走,见到了还乌嘟嘟的小蒜。没有成片,一棵一棵的,但更加旺势粗大,在冬日的风里很是扎眼。
这能香死老汉的小蒜,不管季节的指令,执意过冬了。二月的新生,嫩香;八月的丰润,浓香。眼前的小蒜也不算衰老,我过去薅了一把,掐掉叶尖上干了的部分,放在口里大嚼了。不是很香,微辣里爽气入口,比川菜和粤菜的感觉好上百倍。本来埋在土里的部分被带出,白白圆圆的疙瘩比大蒜的蒜掰秀气,也多了些柔美的感觉了。
我总贪婪。吃了些后,顺便又拽了一些,拧成一撮,装入口袋。我还没来得及定神,父亲喊我继续走,他想去前边的槐林。我应声而起,飞快跑了去。
我在第二天的暮色里回到我十几公里以外的小屋。掏东西时,小蒜被带出,我才知道自己忘了吃掉它,或者给家人做饭时切碎,加上香油和精盐,倒入将要出锅的糊涂面条中,那可真的就香味盈院了。它如今在我的口袋里接受温暖,淡了颜色失了精神,蔫蔫如经过太阳曝晒或酷霜严打,这是对起还是对不起它呢?
我不想草率地处理了它,它毕竟紧紧跟随了我这么久。它跟着我做了不太远的旅程,置身街巷楼丛了。它也和我一起离了故园的田野,呼吸着这里别样的空气。它脚下不再是山川大地,它只在我手中,在我的书桌上。我以前吃了见了那么多小蒜,却从没有带离到异地一根,屋后的小蒜被屋里的我消灭,这是最正常不过的。现在,在这样的环境,我恻隐和感怀了。
把它扔入垃圾箱,或者随便放那,听任它的干死?或者用清水再洗净,入口入肚,收纳它残余的清香?把它拿出来向孩子们展示,告诉他们它也是八里山的土著,见证过我的成长好多年,春早和秋晚时让香气浸透山坡?
都没有。我看见一个空着的花盆,起了新意。把它栽入吧,放在室外的木板上,让它和那盆文竹并肩,对着这城市的人流和天空。我和它一样,根基虽不在这里,却是轻易不能离开。它就是另外的一个我了。我再回去,回来告诉它故乡的消息,它会以它的生长告诉我,生命总有那么多不可言说的际遇和秘密。
我把它放在外面,把电话打给父亲。父亲要我好好照护着它,他说他能想象它在我窗外迎风而动的轻盈。我知道,它也是另类却不失亲切,它以这种方式再不会和我离弃,我相当于把我半个故乡挂在窗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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