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

       清明的雨落了下来，浓浓的悲哀之意在人群中渐渐旋开来，家人拿出艾饺放在爷爷墓前，我嗅到了熟悉的艾叶的苦涩，气味竟在鼻尖萦绕久久不离去。我陷入了回忆里，我想如果青春是场大雨，那童年一定是成片的暖阳，那里有我无法忘记的味道。

       爷爷总爱拿把藤椅坐在院落里，有时看看门前那棵高大的枇杷树，有时和来往的人讲上几句话，可终究最后还是一个人独自坐着。有时候他会摘几颗枇杷给我，叫我好好吃，我总点点头。于是枇杷上有了一股淡淡的苦涩，不知所起，不知所踪。我总笑着说爷爷你也吃，他却摇摇头说他不吃，又把枇杷递给我。

       爷爷穿着一件黑色的西装，头发是染过的黑色，笑起来有皱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爷爷笑，我就有种想哭的冲动。早晨爷爷骑着自行车去买菜，后面会捎上一个我，我和他一路笑谈到了菜市场。他停了车，牵着我的走进去。他似乎和每一个卖菜的人都认识，都能很好地打招呼，可是招呼过后，又似从未相识。人人都说他是好的，爷爷总笑笑不说话，每每至此，奶奶总是责怪爷爷。我并不清楚在责怪些什么，只是不敢再问了。

       爷爷看起来是不在意的，我也从没问过为什么。有时候天气好，他会给我买些吃的，算作是我陪他出来的奖励，我总会很高兴，于是期盼每天早上的他出去。我想我的确是该多陪陪他的。

       我记得有一次我哭着不肯上学，他来劝我，先是给我讲他自己的经历，又问我不上学我能干什么呢？我技不如人又是小学文化水平，又有何用？我还是哭着不肯去上学，他问我为什么，我一怔，因为我也不知道。当时的我没有回答出这个问题，可现在的我是知道了的，知道了又有什么用，故人已逝了。

       那年秋天，爷爷问我借了本童话书，我心里疑惑，还是借给他了。爷爷拿着藤椅走过我身边时，那股苦涩的味道愈发的浓了，不知是秋的缘故还是人的缘故，就连我都被那股味道所感染，难受极了。那天阳光很好，爷爷就坐在我窗前，我恰好可以透过窗户看到他。路过的人会问他在看什么，他说他在看童话书，并且喜滋滋地说这故事里的人很聪明，懂得运用方法去干事。他后来忍不住给一个人讲了他在看的故事，是两个人偷蛋的故事，我想我永远不会再忘记那个故事了。夕阳洒在地上，模糊了爷爷脸上的轮廓，我有那么一会儿是在出神的看着他的，我想看来童话书也不是那么没有道理的。

       后来起风了，爷爷便拿着藤椅走进家里，他把童话书还我，就走了。我拿起童话书时，竟闻到了苦涩而绵长的味道，瞬间泪水氤氲了雾气，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后来的一个礼拜，我终于忍不住问爷爷，他身上的味道到底是什么，他笑了笑说是艾叶的味道。我问为什么，他说他一直在用艾叶所以才会带着这样的味道，我还想继续问下去时，奶奶却把我支开了。

       在深秋的时候，我参加了一场葬礼，葬礼上满是艾叶的味道，清冷苦涩。爷爷就那样安静躺着，面容上没有悲伤没有苦涩没有笑容，爷爷的周围摆了很多花圈。里头没有艾叶，我闻到的味道是从爷爷身子里发出来的，我想他应该是喜欢艾叶的吧，我拿了陈年的艾叶放着，却被妈妈训斥一顿，只好再拿开艾叶，妈妈不让我放艾叶，我只好把那些艾叶撒向大海。

       然后火葬场里就传来一片哭声，我站在外面哭得泣不成声。爷爷走了，不在了，我也总要学着自己长大。每每闻到艾叶的香味，我总能够能想起爷爷温和的笑容。每清明之际，吃到艾饺，嘴里头总有一股苦涩的味道，从口腔到心尖都弥漫着苦涩的味道。

       艾叶的味道是苦涩的，爷爷留给我的印象是深刻的，我想也许他早就明白这一点，才会在将死之际来看看用童话编织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

       雨幕渐行远，我从回忆里起身，再次在墓前鞠了一躬，然后我想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