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有点惴惴不安,我很胆心朱伟强会跟他家里人告状。如果那样的话,他当支部书记的老爸一定会去我们家找麻烦的,而我那个见了当官的就吓得腿软的父亲,非得把我揍到我皮开肉绽不可。
幸运的是,几天过去了,我担心的场景始终没有出现。这几天,无论在路上还是在校园里,我和朱伟强相遇的时候,他总是在试图躲避我的眼神,我猜测他一定是怕了我了。我心里不禁一阵暗喜。
转眼之见,二十几年居然就这么一晃而过,我也升级成了父亲。有时候我看着活泼可爱的儿子,心里免不了隐隐担忧,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童年时代遭遇任何暴力伤害。我想,我一定会跟他商量好,无论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你一定要告诉我,无论是否你有错在先,只要你遇到了伤害,你就一定要跟家人说出来,我会和你一起承担。
写到这里,我忍不住要跟朱伟强到个谦,真心诚意的道歉。
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也很少见到朱伟强和陈洁一起了,他们是怎么变成路人的,这一直是个未解之谜。
陈洁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读书了,她到县城的服装厂上班去了,后来听人说她嫁给了一个县城里的富二代,一个面粉厂的少老板。而朱伟强在初中毕业之后就去当了兵,听他妈说,朱伟强老厉害了,参加连里的比武,能单手劈红砖,胸口碎大石。
有一年朱伟强从部队回家探亲,走了之后他妈妈就在街上跟三姑六婆们鼓吹。
我儿子这次回来又带走了三万啊,哎,每次回来都是几万几万的拿。他妈妈那故作无奈的语气里充满了自豪。
哎呀,怎么拿那么多钱啊,部队里不都是管吃管穿的吗?有人故意套她的话。
你还不知道嘛,咱们农村的孩子,没权没势的,要往上爬还不就得拿钱砸吗?这也多亏了他爸爸现在还能干,这要是再过几年,可怎么办吆?朱伟强她妈边解释边感慨。
那到是的,这多亏你们家在咱们村最有钱了,这要是放在咱村任何人家,都是供不起的呢!有人语带讽嘲地回复道。
几年之后,也不知道是因为朱伟强劈砖技术没有精进还是因为朱伟强几万几万的钱太少了,总之,朱伟强复员回家了,后来托关系在县城的万德福商场找了一份货车司机的工作,又成了他老娘眼中县城最大商场的物流科科长。
而陈洁留在我脑海里,现在想起来依然鲜活不已的印象是她在升入初中半年后元旦大汇演上的表现。演出那天下午,天上阴云密布,寒风略过操场边光秃的树丫,发出一阵阵奇怪的啸声。在这零下十几度的室外操场上,上千学生还是兴高采烈地坐在操场上,等待各班级的班花们轮番上台表演。
终于轮到陈洁了,她代表初一六班上台表演。她的节目是舞蹈《回娘家》。伴随扩音器里传出的“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后还背着一个胖娃娃啊”的歌声,陈洁从舞台的一侧背对着观众,以舞蹈姿势入场。我记得清清楚楚,她那天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牛仔裤,身上是一件碎花小棉袄,头上还裹了一个大红的头巾。紧蹦蹦的牛仔裤让她的屁股显得更加圆润翘挺,她背对着我们,大幅度地摆动着腰肢,随着她的扭动,她的圆润的屁股像一个巨大的充满魔力的钟摆一样在我们眼前晃动。
台下的地痞小流氓们开始吹口哨,不顾站在后面压阵的班主任,控制不住地制造出阵阵起哄欢呼。我从心底里讨厌他们的起哄,我气愤的朝那些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的地方张望,我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没有素质。可惜的是,有些我没有看到,有一些我看到了,而我看到的那些,都是初三出了名的校园小恶霸。我还看到了左小军,他正和那几个小恶霸站在一起,他也看到了我,他用眼神示意我坐好。
妈的,我真他妈拿他们没办法。演出结束了,那几个小恶霸骑着自行车在学校大门口外横七竖八的停在那里,等陈洁和几个女生出来的时候,他们故意拦着不让她过去。
你们干嘛啊?陈洁边说边推着自行车,企图用前轮顶开一辆车子。
哎呦哎呦,你这个小娘子怎么这么野蛮啊,你看你都把我的腿弄伤了,你的鸭子都飞了,你还这么野蛮。那个小流氓故作痛苦表情的耍赖。
我刚巧也走到校门口,我看见左小军也在旁边,我忍不住过去小声地央求左小军快跟那几个哥们说一下,放陈洁走吧。
嗨,没事的。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这样啊,你没看见她很羞涩吗,没事的,我们又不会把她怎么样。左小军安慰我道。
是的,左小军是对的。我怎么知道她就一定不高兴呢,说不定她正享受着这种被关注,被包围,被众星捧月的感受呢?试想一下,有哪一朵绽放的花朵是不喜欢被群蜂围绕呢?虽然不能肯定陈洁一定就喜欢这样,但至少,她并没有从内心深处反感,更没有恐惧和害怕。这从后来陈洁经常接受这几个小恶霸一起吃饭的邀请就可见一斑。
我本来想,既然陈洁能和这几个小恶霸一起玩,而我就可以通过左小军也和他们混到一起,这不也可以接近陈洁吗,说不定还能赢回她的好感呢!可惜,天意弄人,正当我打算跟左小军说以后要多带我玩的时候,他出事了,而且还是一件可称得上是天大的事。
这件事还是我妈第一时间告诉我的,而告诉我妈的人还是我们隔壁那个号称“广播”的齐大妈。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的内心是拒绝相信的,我想有机会亲自问一下左小军,在那个春意融融的周末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因为左小军死在了那个春天的傍晚。
我妈是这么跟我说的,那天下午左小军的老爸让他帮忙去水库边上牵回他们家的一头牛,而左小军到达水库的时候恰巧看见了他们村的一个十二岁的漂亮的小姑娘在水库边上洗刚挖到的野菜。刹那间,左小军兽性大发,意欲强奸小姑娘,万幸的是,小姑娘的妈妈及时赶到,在激愤之下抡起铁锹砍在了左小军的头上,左小军受了重伤但没有死,而是挣扎着站起来逃跑,可是又一不小心跌进了水库,结果就这么给淹死了。
我所听到的后续故事是,公关局给小姑娘做伤情鉴定,处女膜破裂,左小军的强奸罪坐实。不久之后,小姑娘家举家搬迁,离开了那个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这件事在四里八村闹的沸沸扬扬,而学校的老师更是把左小军案件当成反面教育的典型,时不时拿出来讲讲以提醒我们这些荷尔蒙蓬勃分泌的生瓜蛋子要树立法治意识。
很不幸的是,因为我跟左小军走的一直比较近,我们班主任郭友伟老师更是动不动点我的名,好像左小军强奸这事跟我有莫大的关系似的。
阿莱,你看你,我原以为你是个人才,没想到你是骗子,你看看你上学期的成绩,哪里像个全乡镇前十名的学生?都不知道你那个成绩是怎么来的?你能教教我是怎么抄的不?
我不是抄的。
不是抄的?那你能解释一下你现在的成绩是怎么回事吗?
我沉默不语,的确,我自打上了初中之后,成绩一落千丈。不仅刚刚接触的英语完全没有兴趣,连之前最骄傲的数学和语文课都被甩出了八条街。我想理由只有一个,就是进入青春期之后旺盛的荷尔蒙在作祟,完全把学习的事弃之脑后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没的解释了吧!就你这种整天跟左小军一起混的人,能学到什么好?
那段时间,我觉得全世界都在跟我作对。我软弱的父亲,强势的母亲,势利眼的老师,统统都是我的敌人。在左小军死后,居然连那些小恶霸们也不怎么理我了。只有我们班的李红梅,只有这个成绩超好,而又搔首弄姿的女孩给我叛逆而又暗黑的青春期,带来了一丝明亮的色彩。这缕温暖而明亮的色彩时不时地照耀在我身上,我才没有最终堕入真正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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