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吃了午饭要去小六家做作业。
干嘛要去小六家做作业?在家做不行吗?
嗯嗯,小六把我的参考书借走了,我得去拿书。
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吗?不就是要找一块玩吗?你别玩太晚了啊。
哦,好的。
说真的,撒谎这件事是被男人当成一生的事业来玩的。从小我就学会了撒谎,为各种各样的目的,说过各种各样的谎话。直到今天,还是会经常为之。什么?这位帅哥,亲,说你呢,你敢说你没有撒过谎吗?得了吧!
老妈同意我去找小六玩,我心里的激动难以自抑。匆匆吃过午饭后就背起书包出了家门。一路上朝刘雯芳家的方向走去,随着离刘雯芳的家越来越近,我心跳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直到走到她家大门口的时候,感觉那颗扑通扑通的小心脏就要从胸口里蹦出来了。
她家的大门黝黑厚重,半掩着,开着一道不到一尺宽的缝隙。我努力压抑住疯狂的心跳,做贼似得蹑手蹑脚地靠近缝隙,调整好角度往院子里张望。
院子里两个大杨树之间扯着一道铁丝,上面挂满了洗过的衣服,湿淋淋的衣服已经在寒风里结成了冰,硬挺挺地支棱在铁丝上,随风摇晃着。房子的一个窗户里透出电视机发出的光芒,明明暗暗飘忽不定。
没看到任何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从街角出传来,我赶紧收起做贼似得身形,装作若无其事的从这里经过。
这次没有看到刘雯芳,我失落地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好在我的到来让小六很开心,一直被慢性鼻炎折磨着的小六不停的流着浓浓的鼻涕。因为这,小六没少被小伙伴们欺负和排挤。我能主动找他一起做作业,简直让小六的心里乐开了花。小六妈妈对我这个儿子的朋友也热情有加,那天下午还给我们炒了一盘葱花鸡蛋吃。
之后,我虽然还去过小六家几次,但终究没有见到刘雯芳。后来,我听说她和她弟弟被她妈送到了十几公里之外的外婆家。
从查出胃癌晚期到去世,刘雯芳父亲的生命在煎熬中又延续了三四个月。春节过后不久,刘雯芳的父亲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清楚的记得,那天上午隔壁的齐大妈来我家玩,进门之后先匆匆解下厚厚的围巾,凑到我妈跟前用一种神秘的、分贝数虽小但穿透力极强的语气透露了这个消息。
阿莱他妈,你听说了没,后街上刘宏这次真的走了。
啊?是吗?什么时候?
就昨天晚上,半夜十二点整。
哎......这个病也是没办法,就是苦了他老婆孩子了。我妈配合着齐大妈的表情和语气,不断地表示着惋惜和同情。
我听到之后,立刻跑出家门朝着刘雯芳家的方向跑去。在她家大门不远的转角处,已经聚集了好多人,多数是女人,上了年纪的老女人,领着孩子的中年女人,还有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在寒冷的空气里她们聚在一起,朝刘雯芳家的方向探头探脑地张望,时不时地相互之间嘀咕几句,脸上不断地挤出或同情或伤感的夸张表情。
我穿过这些女人间的缝隙,挤到更靠前一点的地方,刘雯芳家的大门大开着,在一定的角度下可以到到院子里的一部分,有几个神情肃穆的男人在院子里似乎忙碌着什么。
突然之间,院子里传出一阵令人心碎的混合着男人、女人和小孩的声音的嚎啕大哭。紧接着,由一个肩上挑着两只瓦罐的老者领头,后面跟随着一队披麻戴孝的队伍从大门里走了出来。我看到了刘雯芳的妈妈,也看到了刘雯芳和她的弟弟都在队伍里。刘雯芳的妈妈哭的最为伤心,走起来都是站不稳的样子,仿佛已经透支了全部的体力,刘雯芳好像故意让头上长长的白布遮住自己的脸了,我没有看到她的表情,而刘雯芳还不到五岁的弟弟似乎还不完全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没有哭,只是有点不知所措的跟着队伍往前走。
这是我们家乡所特有的丧葬仪式,要把去世之人的尸体在家里摆放三天,叫做“留三日”,意为生者怀念死者,舍不得他的离去。这三日当中,每天分为早、中、晚三次,由一老者担着两只瓦罐,带着死者披麻戴孝的亲属小辈们,一路嚎啕大哭着走到村里一个特定的十字路口,在那里,老者放下瓦罐,把里面的米汤一勺一勺浇到一块石头上,而亲属小辈们则跪在地上继续大哭以示哀伤。这一仪式的名字叫“送汤”。
对娱乐项目贫乏的乡亲们来说,“送汤”是每年里难得见的“欣赏”演出的机会。在从刘雯芳家到十字路口差不多五六百米的沿街两边,站满了前来“看演出”的父老乡亲,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好像村子里但凡还有行动能力的人都到齐了似得。他们对谁哭的凶不凶,谁表现的悲伤不悲伤进行着品头论足,并以此来判断着他们的道德品行。而我们小朋友们则是这场“大秀”中“互动”的主力,跟随着送汤的队伍一路向前奔跑。
阿莱,你慢点跑。突然听到我妈在一边大喊我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妈和隔壁的齐大妈也来加入了欣赏“送汤”队伍人群。
等这次“送汤”仪式结束之后,我妈叫住我,让我跟她一起回家。路上,我看见妈妈的眼角是湿润的,眼睛红红的,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妈,你怎么哭了啊?
说了你也不懂。
为什么吗,你为什么哭啊?
说了你也不懂,有句话叫天下的灵堂哭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所有参加别人家丧事痛哭的人,其实都是在哭自己的伤心事。
哦,这样啊!
......
虽然我没有看到刘雯芳到底伤心到什么程度,但我敢肯定,那天,她一定很恐惧,一定很难过,一定哭红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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