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之后，天气逐渐转凉。还没来得及和秋日里的最后一片梧桐叶告别，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落了下来。雪花在空中打旋儿，晃晃悠悠地飘落到花园、廊前、袖口，尤杉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望着对面的高三教学楼，走廊空荡荡的，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教室里一个个埋头的身影。
高三，真是个可怕的名词呢。
尤杉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世界发愣，脑袋不知被什么硬东西轻轻敲了一下，她微皱眉头，背过手接住唐柔丢过来的糖果。几个月的相处下来逐渐有了默契，这是她们之前都没有料想到的。
唐柔手里捧着一大把糖果，都是别人塞的，她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只留了几个包装好看的。麋鹿、铃铛、圣诞树，这些元素预告着一个外国节日。
“圣诞呀，时间过得真快。”尤杉说。她在这所学校待了这么久了，说起来，换作以前，他们搬家的频率差不多就是这样久。
“是挺快的。”唐柔拆了一颗糖塞进嘴里，绵软香甜的味道在口腔散开，竟然能让人瞬间开心起来。她背靠着栏杆，视线无意中扫过教室里空着的桌椅，突然又不那么开心了，她说：“可惜小舟不在。”
小舟不在，尤杉回头看着小舟空了两天的座位，有些担心。两天前小舟妈妈突然来电话让她回家，不是回这里的家，是回乡下老家，她们家里出事了。
回家的前一天晚上小舟的眼睛哭肿了，素来挑剔的乔冰妍一夜没睡，在黑暗中安慰她。从泣不成声的话语里尤杉知道，小舟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人，那个人陪着她长大，那个人教会几代人去爱这个世界。可是，这个世界对他很吝啬，和孙女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
小舟还说，他恨她爸爸。
小舟爸爸年轻时得罪过不少人，最后闹得不可开交，他们一家人只能搬到外地，和亲戚断了来往。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死讯，小舟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大伯。
小舟一直觉得，自己的爷爷是一个很神奇的人。你不知道哪一天他会带着自己亲手腌制的腊肉和香肠来看小孙女，你猜不透他的破布口袋里藏着的是腌渍青梅还是柿子饼。有段时间家里条件十分难过，游乐场这种烧钱的地方是去不得的，可是爷爷还是会躲着妈妈偷偷带她去玩。
爷爷的糙布衣服打着补丁，小舟的碎花裙子洗得褪色，这两个人的穿着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小舟问爷爷，为什么那些人都看着我们？爷爷回答说，因为小舟是天使，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翅膀，他们都很羡慕你。那时的小舟对此深信不疑，她相信自己有一双美丽的翅膀，她在别人怜悯怀疑的目光里笑得璀璨，她相信自己是不一样的。
可是爷爷，您让我相信我有一双翅膀，却没教会我展翅翱翔。我要怎样做，才能在死神到来之前张开翅膀，赶回您的身边？
再长大些，小舟知道为什么爷爷愿意带她去游乐场了。他们在游乐场玩的时候，小舟爸爸和妈妈在家里吵架；他们在商场买爆米花的时候，那两个人在找离婚要用的证件。他们决定去民政局的那一次，爷爷意外没来，于是小舟一路跟着互不理睬的两人。
那天下着小雨，小舟很平静，周一去上学似乎都没这么平静过。这场婚姻没有爱情，小舟心疼妈妈，嫁人之后她忍受的是丈夫带给家里的无尽灾难。导致他们搬家的那场斗殴在小舟妈妈身上留下去不掉的伤疤，在小舟心里留下永恒的伤痛。
结局很戏剧性，民政局那天不上班，他们又带着一摞证件原路返回。小舟自始至终都是笑着的，有人骂她没良心，她不还嘴，她还是学不会去恨任何人，除了他爸爸。
小舟还听说，他们在乡下和大伯一家人吵了起来，为了安葬爷爷的事。小舟已经嫁人、怀有身孕的姐姐让人给打了，现在在医院躺着。小舟姐姐被打的时候，妈妈在城里，姐夫在外地，而爸爸在一旁看着，不伸手，也不劝阻，就好像，那是别人的女儿。
小舟独自一人踏上回家的路，所谓落叶归根，若那根是腐烂的，我会回去看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飘向别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