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错换人生28年”当事人姚策因肝癌医治无效去世。
新闻里“癌”这个字很醒目,每天有多少人生活在癌症的折磨中,每天又有多少人在面临生命的威胁?
世卫组织发布的2020年全球癌症数据显示,2020年全球新发癌症病例1929万例,死亡病例996万例。2020年中国新发癌症病例457万例,死亡病例300万例。
见多了癌症患者,会发现大部分癌症患者都比想象中的要坚强,也比健康的人更淡然。
1
我在这儿看病已有四年,平均每个月来一次。
来这儿看病有个大难题:挂号难!
为什么难呢?因为病人多、号源少!
主治医生彭主任是我们当地有名的中医,四十岁出头,待人温和,浑身透着儒雅的气质。
要说他为什么在很出名呢,是因为他在中医治疗肿瘤方面独有建树。许多病人在他的治疗下,生存期大大延长。因此在坊间留下一个“彭半仙”的名号,很多癌症患者慕名而来。
来这儿的患者大致可以分成两大类:
一类是经诊断后西医已放弃治疗的晚期癌症患者,无奈之下求助于中医;
还有一类是经过西医的手术、放化疗、靶向,甚至免疫疗法等规范化治疗后,通过中医进行辅助治疗的患者。
中医诊疗耗神儿,除去病人的咨询时间,在问诊、号脉、开药方上就要耗费高于西医几倍的时间。所以,彭主任的号每天只有五六十个。
患者众多,可是医生只有一个。
2
我所去的医院有两个院区,彭主任每周在两个院区各坐诊一天,不论在哪儿,他都在3号诊室。如此算下来,一周也就一百来个号,这就出现了一号难求的状态。
彭主任的号全部都要提前一周预约,我加入这个“抢号”大军的头两三年是夜里十二点放号,最近一年多才改到晚上八点。
无论是深夜的十二点还是稍早一些的晚八点,时间一到,几十秒内全部抢空。
我在2017年找他治疗的时候,凭一己之力还能挂上号。等到2019年的时候,就需要集合家人、甚至朋友的力量,几部手机一起才能抢到一个号。
我算是幸运的。因为相对年轻,熟悉智能手机,虽然每次挂号都战况激烈,但好歹偶尔也能杀出重围。
但是,在3号诊室的患者里面,像我这样的只是个例,毕竟这么年轻就得了癌症的也是少数。
这里的患者,大多是中老年人,他们不熟悉智能手机,挂号全靠子女。如果子女记得,还有希望,如果子女忘记了,就只能等待。
新冠疫情爆发之前,医院会给少量现场预约挂号的名额,可以到医院预约。为了和网上放号时间保持一致,现场预约也得等到夜间十二点。
我没有亲历过现场预约的场面,只听说过。无论寒冬还是酷暑,深夜里总有人等在门诊大楼入口处,时间一到,保安打开大门,一群人疾冲进去。名额有限,等了大半夜,许多人也是空手而归。
新冠疫情爆发以后,医院取消了现场预约挂号。
3
患者数量持续增加,号源越发得紧张。虽然难,这些年来我从来没听到有人抱怨。
不论是咨询,还是等待,他们永远怀着谦卑的态度。
有人被“黄牛”欺骗,落寞而归。
我曾经见过一位老大爷,听信“黄牛”之言,花三百块钱买了一个号,到医院被告知是假的。
老人站在护士台前,拿着手中所谓的“挂号单”,一脸不相信。
护士耐心地解释:“大爷,我们这儿预约是不收钱的,来看病的时候才交钱,挂号费只要38块钱,而且预约名单里也没有您的信息。”
对于患者来说,来这儿看一次病的价值,远远超过三百块钱。我不知道大爷是否真的理解“被骗”,他一言不发,默默地离开了中医科。
有人短暂地争取一次看诊的机会,得不到也不发脾气。
一位得肺癌的老太太在老伴的陪同下过来,因为没有号,不能进入诊室。跟护士商量了半天,护士很为难,一再强调病人太多,她们没有权限加号。家人只好带着老太太回去,等网上放号。
也许有失望,可是没有争吵、没有埋怨,也没有诉说自己病得如何严重,哗众取宠从来不是引起同情的利器。
有人在候诊区苦苦等待,一等就是大半天。
那天轮到我的顺序,一位中年大姐拿着一叠病历,小心翼翼地说,她就问彭主任一个问题,可否跟我一起进去。
进去以后我才知道她是想看病。因为没有号,医生请她在外面等预约的患者看完再说。
我从诊室出来的时候,看到她在候诊区的角落里站着,若有所思。
下午医院快下班的时候,我到煎药房取药,看到她也在。她刚从药房抓了药送过来,看到我说,气喘吁吁地说:“没白等,拿到药了!上午谢谢你。”
她真的等了将近一天。没有抱怨,而是发自内心地开心。
4
去中医科的门诊会经过普外科,那里永远都是人潮涌动,熙熙攘攘地。中医科病人少,安静很多,来的人大都耐心地或坐或站着等待。
有号的静等自己的顺序,看病、抓药、离开。
无号的,也不争不抢,就一直等在诊室外面的,等到医生看完所有的预约患者再去跟医生商量能否给加号。
来的人都默守了这个规则,但是这个规则从来不是谁定下的。
也许是疾病的痛苦消磨掉了人的急躁和戾气,漫长的等待,挂不上号的担忧,拖着病体,他们都接受了。
新冠疫情之前大家很少戴口罩,能看到每个人的脸庞,人来人往间,我时常在想每个脸庞后的故事。
他们得的什么癌?抗癌几年了?治疗过程中那么多煎熬的时刻,他们又是怎样熬过来的?
如今每个人都戴着口罩,气氛就更安静了。只在露出的眼睛里,我偶尔还会看到一些星星点点的亮光。
于是,我又在想每张口罩背后的脸庞。
他们是喜悦的、悲伤的?还是痛苦的、失落的?
没有人可以对癌症病人感同身受,那种陷入无底黑暗的感觉是难以言说的。疾病和贫穷一样,随时可以击垮一个人。
这些患者也许一开始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来到这儿,但是在看到了生的希望以后,所有人心里都燃起了对生的渴望。
我曾经也把长命百岁的希望寄托在这一副又一副的中药里面,后来我才知道,希望从来都不在这些药里,而在你对命运的态度。
那么努力地想要一次看诊的机会,是因为知道生命的意义和分量。每一次无怨的等待,是因为对一个群体的怜悯和理解。
对生命敬畏,对诸事包容,这样的谦卑就成了面对命运的最佳选择。
5
谦卑不是一个被迫的选择,而是经历黑暗过后的智慧沉淀。生命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抱怨和争吵换不来它的慈悲。
谦卑不是活得谨小慎微,而是知道厄运也许就在不远处看着你,你还可以敞开怀抱,接纳一切悲喜。
有一个老年患者,得的是恶性脑瘤。她应该是老病号了,和护士很相熟,寒暄了好一会儿。
从她们的聊天中我知道,她是带瘤生存,在这儿看病已有七年多。
那颗瘤子依然在她的脑子里,像一颗炸弹一样,随时会危及生命。可是护士说,她每次都是带着笑意而来,开心地和每一个护士问好。
也许是时间错开了,这么多年来,除了当年住在同一个病区的两个病友,在这间小小的诊室里,我从来没有见过相同的面孔。
人生海海,起落沉浮,患者来了一拨又一拨。
这间诊室里少了苛责,多了力量,无声,却足够有力。
一颗谦卑的心,足以疗愈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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