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耳朵的洛洛安

洗耳朵的洛洛安

季节差是洛卡小镇上的居民从来没听说过的。因为他们的镇子坐落于夏天和冬天的节区中间，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季节。

他们习惯于用金黄色来形容自己和自己的小镇，比如金黄色的太阳光，金黄色的麦田，被麦田映衬成金黄色的小溪，以及金黄色的璀璨心情，还有金黄色的美好回忆。

洛卡小镇上的每一个人，都喜欢吃烤面包，他们有用不尽的面粉，和永无终止的收割工作，他们没有烦恼，没有争吵，没有饥荒，甚至还从未体验过炎热和寒冷，每个居民都生活的很满足，没有人想过要走出镇子。

终于，有人迎来了第一个烦恼。

镇长洛卡大叔觉得自己的小女儿好像是一夜间长大的，对此大叔表示，父母总是太忙，忽略了很多细节，以至于从来没有享受到观察孩子逐渐长大的乐趣。

对比于此，看到庄稼生长好像是件更有成就感的事。

所以，直到小女儿快要上学了，洛卡大叔才发现她的不同。

“洛洛安，你想去附近的小学读书吗？”洛卡大叔捋着胡子，觉得自己此刻格外有父亲的样子。

小女儿背对着他，手里把弄着门槛边新生的杂草，丝毫不理会洛卡的话。

“洛洛安？”洛卡大叔觉得有些生气，因为女儿没有看到自己刚刚的模样，要知道，刻意去扮演自己的角色时，总需要有个搭戏的人，这样才会有身为角色本身的快感。

“洛-洛-安！”大叔的声音又高了些，可女儿仍旧抚摸着那株杂草，发出咯咯的笑声来。

洛卡大叔再也没有耐心扮演慈父，他走到女儿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突然有黑影遮住了金黄色的太阳光，洛洛安抬起头，看到了面色严峻的父亲，记忆里的父亲总是如此，径直走到她面前，挡住她的阳光，然后一脸不悦的冲她比划，嘴巴张张合各，就像麦田里的稻草人，动作僵硬又滑稽，洛洛安从来不去责怪父亲，甚至有些可怜他，毕竟，他是个哑巴。

整个镇子的人都是哑巴，洛洛安这么认为。

洛卡大叔看着洛洛安茫然又带些悲悯的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种奇怪的感觉逐渐取代了愤怒，那是种说不出的感觉，从来没有出现过，好像胃里有一颗毛团儿，它的触角千丝万缕，缠绕五脏六腑，然后顺着血脉蔓延钻进颅骨。也许，那是一种名为烦恼的感觉。

洛卡大叔打了个冷颤，继而喊来了自己的妻子。一番确认之后，终于，他们下了定论--洛洛安听不到别人说话--她是个聋子。

蔓延感传到了脚趾尖儿，“哦，这真是麻烦，她没法去上学了，我们镇子上将迎来第一个特殊居民，而她是我的女儿。”

“或许你应该早点发现她和其他人不一样！”大叔的妻子反驳道，“那难道不是做父亲的职责嘛？！”

“喔，好吧，好吧，那你呢，做母亲的人每天和那些无聊的女人们一起喝茶聊天，难道就是在做正经事嘛！”

……

洛洛安觉得面前的太阳光全被挡住了，眼前的父母互相指指点点，如果要让两个哑巴互相理解，真是件难办的事，洛洛安这么认为。

她站起身，绕过面前的阴影，金黄色的太阳光撒在她的脸上，她张开嘴，感觉每一个齿缝都被阳光填满。

……

洛洛安觉得生活在这样的镇子十分无趣，感觉自己就像父亲鱼缸里豢养的金鱼。

她踢开脚边的小石子，一个人朝镇子出口走去。

洛洛安慢悠悠的走着，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她无法描述，甚至不敢确定那就是声音，也许那只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呢，洛洛安捂住自己的耳朵，感觉消失了。

也许，这种感觉并非坏事。她把手从头两侧拿开，开始仔细感受，某种感觉逐渐变得强烈，洛洛安觉得耳朵里进了小虫子，或者是有一张巧克力锡纸在里面，哗啦啦的震动个不停。

她跟着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走出了镇子，小镇出口处横亘着一条从容的河流。

“嘿，就是你往我的耳朵里装蜜蜂嘛！”洛洛安耳朵里的震动更加明显，“瞧阿，你懦弱的不敢说话。”眼前的河流同镇子里的小溪不同，它是蓝色的。

“我一定要证明给你看！”洛洛安蹲在河边，开始用手捞起潺潺流过的液体，“等我把那些可怜的蜜蜂洗出来，看你还如何保持沉默。”

洛洛安开始认真的清洗自己的耳朵。

耳朵里的巧克力锡纸，或者是小虫子，逐渐蜷缩成了一团，洛洛安的感觉又出现了变化，“喔，我觉得它们要死了。”洛洛安一脸得意的看着平静的水面，水面还了她一个同样得意的倒影。

“哦，它们正在向我求助，不过我不会手软，我要证明给你看，就是你把它们装进了我的耳朵。”洛洛安继续用手捞起河水。

耳朵里的感觉逐渐变得柔软，远处的歌声粘在洛洛安湿漉漉的发梢，“这是什么？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和晒太阳一样舒服的感觉。”洛洛安抬起头望向河流的尽头。

几只云雀叽叽喳喳的落在她的身边，它们不用比划和指指点点，动一动脑袋，婉转的声音就传递给了彼此。

洛洛安不再想把耳朵里的蜜蜂洗出来了，她站起身，欢快的朝镇子跑去，会不会说话并不重要，只需要温柔的去接纳，洛洛安这么认为，她原谅了整个镇子的沉默。

……

“我们应该带她去别处生活。”洛卡大叔摩挲着粗糙的手掌，“我是她的父亲，我不能允许镇子上的其他人用异样的眼神注视她，那感觉就好像我自己受了侮辱。”

“也许那些拥有四季的地方更适合她，我想我还可以再学着做一些薄厚不同的衣服，”大叔的妻子补充道。

“是我们忽略了她，我觉得惭愧。”大叔把堆在门口的作物装上马车，“其实我们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粮食，带起来反而累赘。”

“只要有洛洛安就够了，我们可以再买新的面粉。”大叔的妻子把洛洛安抱上马车。

洛洛安发现父母今天好像和往常不太一样，两个哑巴终于有了共识，洛洛安觉得他们一定是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才能做到如此。

……

马车逐渐驶出了小镇，月色明亮，洛洛安的眼睛里盛满了某种愉悦的清晖，原来，除了金黄色，还有那么多让人舒服的景色。

“洛洛安一定会过得很开心。”洛卡点燃一支烟，白色的雾气从他的鼻腔滚到肺泡，他突然有种重生的兴奋感。

洛洛安望着身后越来越遥远纤细的河流，耳朵里的蜜蜂又苏醒了，也许，这次可以有更多不同的感受，除了小虫子和巧克力锡纸，洛洛安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