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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龙哥在我们那个大院是出了名的混子。
外面对他的评价有很多,什么满口脏话、不务正业、招摇撞骗、赌博勒索之类的形容算是轻的了。
双龙哥比我大三四岁,在我读书的时候,不止一次有同学拉着我打听“据说手下有几十号小弟”、“随身带着枪”、“是个强奸犯”、“杀过人吃过牢饭”这些传言的真伪,然后一脸深表同情地问我,“你和他住同一个大院,就不怕他有一天发起火来弄死你吗?”
是的,我们曾经住同一个院里。甚至小时候,包括他在内我们年纪差不多的几个娃儿,还一起天天打闹来着。这大院进出打照面的都是过安稳日子的熟人,谁也没想过,居然会养出个成天惹是生非的主来。
男孩子嘛,都比较皮,双龙哥从小没少挨父亲的打。他脾气又倔,做错事儿了就站直、低头,任凭父亲在边上骂,拿鸡毛掸子衣架朝腿上抽,愣是一声不坑。被打了身上一块块淤青,还得站在屋外头,不管天气冷热一直站到父亲气消了为止。
邻居们有时都觉得做父亲的心太狠了些,院里一个爱管闲事、人称“二爷”的老头,为这还专门上过门去说情。但总归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日子长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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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龙哥第一次爆发,是他读中学时的一个夜晚。
饭后在一片哗哗的涮碗声和嗡嗡的电视声之中,双龙哥的家门砰的一下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听见双龙哥的父亲嘶声力竭地吼道:
“我打你你竟然敢还手?!”
不少人走出家门来一看究竟,只见穿着校服的双龙哥,已经跑到院门口,却被父亲拽着胳膊、劈头盖脸的往脸上扇巴掌,口中骂着:“狗崽子,给钱你书不读,给脸你脸不要,畜生不如的狗东西!”
可彼时双龙哥长得已经和父亲一般高了。两人拉拉扯扯了几回合,眼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双龙哥一下眼急突然起飞脚,把没有防备的父亲踢翻在地。
老父倒在地上痛得哟哟直叫,双龙哥却站直了,啐一口痰,咬牙切齿地说道,
“老子书不读了!这么点钱,留着给你买棺材去!”
然后把身上已经扯得不成样子的校服脱掉扔地上,赫然露出上半身的纹身:肘部以上的大花臂,还有前胸后背各一条大大的张牙舞爪的龙,怒目圆睁。
唬得边上本想来的劝架的人一动不得动。
这就是双龙哥外号的由来。
那一晚过后,双龙哥的父亲气急攻心卧床了半个月,也没人知道双龙哥住哪儿去了。倒是附近的中小学,陆续传出他到处带人拦路勒索的消息,成了大人口中“可千万不能学他”的反面教材。
只有二爷偶尔摇头叹气:“唉,都是母亲去得早。”
双龙哥的母亲因病早逝,大家自然是知道的。他家里穷,也是众所周知的事。但后来,我们才从二爷口里,晓得当年他母亲的病其实有希望治的,只是她执拗地放弃了。家里本来就没钱,要治得举家欠债,还不一定真治好;就算真治成了,还得长期有人照顾。
“倒不如让娃儿活得有尊严些。”他母亲留下这么一句话。
于是做父亲的拿这个教育儿子,为了母亲的牺牲你必须努力念书必须发愤图强。做儿子的拿这个埋怨父亲,自己妻子的性命都救不了算什么男人,你不配当我爹不配教训我。
一环扣一环,一报应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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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那几年双龙哥家父子的日子都过得比从前更艰难了。
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连打零工都有困难,头发花花地白了一遍。
双龙哥辍学,收小弟打群架,胆儿越来越肥,事儿越干越离谱,自以为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终于出事被抓到了少管所服刑。一年出来之后也没有几个小弟愿意再跟他了,倒是有几次被仇家逮住打个半死。
可能实在无处可逃了,双龙哥居然想要搬回大院来住。
对此,他父亲不置可否,邻居们一致反对:且不说双龙哥那抹不掉的少教犯身份,就算他确实改过自新了,谁能担保以前惹下的混混不找上门来?况且看他眉眼里的戾气,谁保准他日还会不会回到老路上去?
到最后是二爷陪着双龙哥父亲挨家挨户说下来了:给个机会住半年,半年后大家还是反对的话就搬走。
于是双龙哥便回来了,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夜深人静才回来。很偶尔和邻居们打照面了,他也是阴阴沉沉的,从来不开口说话。工作据说是不停地换,服务员、收银员、洗碗工,上班时脾气倒不收敛,老嫌钱少活多,爱骂骂咧咧嘴里不干不净和同事起冲突,给辞退了好几次。
但总算没再捅出什么大的幺蛾子。大家看两父子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也看在二爷的面上,算许了双龙哥留下来。
没过多久,我便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举家迁往另一个城市,和大院里的人断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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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听到双龙哥的消息,是我5年后大学毕业回乡省亲的时候。
我父母摆了酒席,把从前大院里相熟的十几个邻居请了过来相聚。大家好久不见,气氛很是热烈。
席间不知怎么的,有人提到了双龙哥。
一个阿姨说,“你知道吗,阿龙他呀,现在发达了。天天衬衣西裤皮鞋,可帅了。听说已经买好了房子,快要搬走啦。”
看到我惊讶表情,大家更是兴致高昂,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可不是,现在老有钱了,也有礼貌了不耍脾气了,多少女孩想嫁呢。谁能想得到他有今天,我们原先还以为他不惹事就万幸了,一辈子也就那样了。”
“不都是因为狗屎运碰上了个好老板,肯给他机会,给他钱,有钱了还怄什么气呀。”
“对对,我有个好老板,我有钱,我也没脾气,。”
“你们啊别乱讲,”我正听得津津有味,坐我旁边的二爷忽然笑着插话,“别教坏刚入社会的小青年。”
二爷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并不是有老板给他钱了,他就不怄气了。而是阿龙不怄气了,才会遇到肯给他机会的老板。”
“什么时候该躲,什么时候该忍受,什么时候该还手,在被现实狠狠地揍过之前,都不会懂得。”
双龙哥的故事,以及二爷这些话,我一直铭记至今,不曾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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