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山顶

横山顶，位于一个宁静小村庄的后面，是一个杂草丛生的小山坡。现在极少人接近它了。它什么时候就在那里的，没有人知道。它似乎静静地伫立在田野上的一隅很久很久了，见证着小村庄的兴衰，也见证着历史的变迁。

每天清晨，天才蒙蒙亮，人们就会看见那位满头白发的老人，他很老很老了，可没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少岁，脸上一条条皱纹铭刻着岁月的痕迹。他总是拄着拐杖，佝偻着，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横山顶。当阳光洒满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老人就会慢慢地从山坡上走下来。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去那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去那里做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有自己关注的事，尽管对老人的行为有些好奇，但也从不过问。只知道老人原本不是这个小村庄的人，现在独居，小村庄里有一座残旧的碉楼，老人就在旁边的一间同样破旧的房子里住。平时寡言少语的，很少与村民们来往。只听说老人好像还有一个儿子……

关于老人与横山顶之间的联系一直是小村庄里的话题，也仅仅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这样几年过去了，老人的身体也越来越来差，直到一个阴沉的日子里上去横山顶后就再也没下来。

他的丧礼上，他唯一的儿子回来了，还哭得死去活来，人们这时才从他的口中知道了有关老人和横山顶的往事。

原来，横山顶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小山坡。春季繁花似锦，香气扑鼻；夏天溪水潺潺，溪边竹子葱绿茂盛；秋日里遍布野果，孩子们喜不自禁；冬天落叶漫天飞舞，枯树下人们堆火取暖，笑语盈耳。横山顶，犹如世外桃源般，给村民的日常生活带来一些点缀，却又是必不可少的点缀。它已经融入了人们的生活，与大家的呼吸同在，它更像是一个守护神，在小村庄的后面以它的特有的方式守护着小村庄。

小村庄人口不多，就只有十几户人家，平时邻里关系十分和谐，一方有难，八方相助。人们自力更生，靠自己的勤奋耕作换取生活的来源。尽管清贫，但人们的脸上显露出来的却是一种满足的喜悦。淳朴的民风也使这个小村庄成为方圆几百里口碑最好的村庄。经常有一些外地人路过那里留宿，村民们总会给予热情的款待。

然而，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大地上烽烟四起，人们平静的生活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加上一些经济思潮的冲击，当时生活简朴的村民也把眼光投到了海外。村里许多的年青人决定放手一博，离开了年迈的双亲，年轻的妻子和幼小的孩子，冒险到了海外完全陌生的国家谋生。

可他们却不知家中的亲人最渴望看到的是他们的平安和健康。随着那些年青人的努力拼搏，寄回家里的钱也越来越多，亲人们确实过上了比以前好一点的生活，同时也每天在提心吊胆，牵挂着大洋彼岸的那个人。本来人就不多的小村庄也一下子变得更加的寂静了。

一个平静的日子，平静的小村庄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当然，淳朴的村民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招待那个在他们看来无比疲累的旅人。却没想到由此招来了祸患。

海外亲人源源不断地将赚来的钱寄回去，使小村庄的富裕起来了，却也引起了一直在深山里活动的土匪的注意，而这里正好是“三不管”地带，于是那些只认钱不认人的土匪就骑着高头大马，频繁地来这里洗劫村民，每次都带走大笔的财物。而之前在小村庄留宿的旅人竟是土匪中的一员。村民们愤怒了。

那些财物是海外亲人用血汗甚至生命换来的啊，在人心惶惶的同时，家里年轻的妻子终于坚强起来，把这事写信告知海外的丈夫。有的人回来了，有的无法回来就寄钱回来，在村里建起了两座堡垒般坚固的高楼，楼上开有许多小洞，最高处是一个小小的瞭望塔，土黄色的墙壁上有着精致特别的花纹，风格与村里其他的房子很不一样。后来人们叫这高楼为碉楼。

有了这两座碉楼后，村民就能提前知道土匪即将到来，并把所有值钱的东西搬进碉楼里，自己也和所有亲人一起住进碉楼，让土匪徘徊在碉楼外无可奈何。从此，村里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只是从此没再轻易地收留路过的人。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以为土匪不再进犯，谁知道一个平常的日子里，土匪又来了，尽管村民也能及时逃进碉楼里，可是没想到这次的土匪是有备而来的，强攻不行，他们采取了火攻。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大火过后，侥幸逃脱了许多人，但摔死烧死了七个人，有一个妇女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那场大火成为了小村庄一个永远无法平复的创伤。

淳朴善良的村民在经历了如此沉重的打击后，纷纷行动起来，自发地组织了一个保卫队来守卫小村庄。当时在大火烧起来后，其他土匪都骑马扬长而去，只有一个留了下来帮忙救人。后来那个土匪用自己不懈的努力与真诚的态度终于获得了村民的原谅，并留在村里，娶了村里的一个女孩，真正成为了小村庄的一份子。负责操练保卫队的也是他，因为他熟知土匪的习性，能从整体上对土匪的进攻采取强而有效的措施。从此，土匪不敢轻易来侵犯这个小村庄，而其他被土匪侵扰的村庄也来请教他们防卫的方法。

当年那个在紧急关头终于良心发现的土匪，就是那个常常走上横山顶的老人。

岁月流转中，小村庄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外来冲击，并随着现代经济的发展，变得面目全非了。善良的村民们遭受了太多太多的磨难，变得无法轻易地相信外人，并开始戴上一副副虚假的面具做人，学会了在生活中窥探别人的伤痛，也学会了以漠然的眼光来看待身边的事物。终于，一年一年地过去，老一辈的先走了，年轻的留下来，却没有继承先人的传统。而横山顶，理所当然地被遗忘了，杂草层生，孤寂地伫立在田野的一隅，那个清澈见底的小溪也干涸了，这究竟是谁的错？

老人目睹着小村庄经历的一切，万分痛苦却又无可奈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的儿子远离小村庄，尽管儿子多次要接他出去大城市一起住，但老人不愿离开。无论怎样，这里才是他的家园，真正的家园，不管它变成怎样。老人就在那被大火烧毁的碉楼的废墟上盖一所简陋的房子住了下来，以他特有的方式守护他的家园。他离开了尘世，带着遗憾，葬到了横山顶上，这是他生前的心愿。也许，从此，他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能直接在横山顶上迎着初升的太阳，俯视他深爱的小村庄。

听完老人的故事，所有的人一刹那间寂静了下来……

仿佛听到，岁月的微风轻轻地掠过耳畔，看到了身后被遗忘的一切一切。

有一种痛，无法言语，会渗透到整个生命里。那个小山坡，那些人，那些事，依然在岁月中静静地存在着，真实地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