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天灯流火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花香四溢的梦中,独一人茫然地站在原地,景致再度铺开,穿着红衣的他被人推着进了门。
大堂之中,宾客尽欢。
站在堂中的人穿着一身红绣嫁衣,银线钩织着龙凤,在那艳红色的衣摆上交织纠缠。
“等你许久了,怎么才来?”
堂中人声音嗔怒幽怨,却无责备之意。
转过身时,流苏盖头微微滑落,堪堪搭在他头顶,盖住了霜色长发,露出了一张上了妆之后,更加男女莫辨的脸。
那是一张顶好看的脸,面若精琢璞玉,莹莹水目清澈无辜,眼尾飞红绽开了细小桃花,颊侧胭脂飞红,薄唇殷红,勾一抹阳春笑。
两人大婚,是魏烬做白日梦都梦不到的。
心跳空了一拍,魏烬站在原地,痴痴望着,一时之间,竟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还愣着干嘛?快过来拜堂。”
魏烬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就这一步距离,他的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把剑,剑的另一端,刺进了堂中人的胸口。
血液喷涌而出,将红嫁染的更红,宾客已然不见了踪影,魏烬颤抖着手,那手上沾满了他的血。
身前的人迎着剑刃往前走了一步,剑锋割裂血肉,他凑近魏烬的耳畔,轻声开口。
“你的真心…不过如此。真叫人恶心啊。”
“我…”
身前人倒了下来,魏烬头疼欲裂地捂住额头,那痛苦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人恨不能直接晕过去。
四野骤然归入黑暗,魏烬抬起头,只看到不远的亮光,他深吸口气,强忍着崩溃情绪,跌跌撞撞地向那里走去。
踏出黑暗,却遍体生寒。
在他面前的,是一地尸骨,那是谭平别院的房间,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噩梦。一行泪水终是顺着他的脸颊滴落,最终如易碎琉璃一般砸碎在地面。
自香气编织入梦开始,爱人的恶语相向,旁人的流言蜚语,一次又一次不受控制挥出的利刃,让他也跟着在这痛苦的梦境中腐朽。
对任何人而言,最痛苦的从来不是入梦,而是清醒的知道这是梦境却无力回天,最终亲眼见证着美好一次次支离破碎,变成无尽的绝望。
魏烬无力地喃喃道:“阿眇…我是不是…要输在这儿了…”
他的后背倏然被温暖侵占,那人将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可下一瞬,整个梦境轰然崩塌,魏烬眼前一黑,意识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站在他身后的人,静静凝视着他,从红色衣角开始,与梦境一同,化为了飞散的灰烬。
黎明之前,最黑暗的一刻。
桌面上,残存着一只如红豆一般的虫子尸体,赤色小蛇盘踞在桌面吐出了艳红蛇信,拱着头将那红豆小虫推远了几分。
温从戈将手心的伤口缠好,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手臂的刺痛,让他整个脑袋都跟着浑噩了几分。他将赤蛇挂在耳朵上,站起身走到魏烬房门前,轻手推开了门,香料已经燃尽,只有满室馨香环绕着。
温从戈走到床边,垂下眸看着那面容苍白,陷入沉睡之中的人,俯身抹去了其眼角的泪,又面容平静地抚平他紧皱地眉头。
温从戈轻声道:“汇泽,睡够了吗?该醒了。”
云鹤站在门口,满目担忧:“主子你…还好吗?”
温从戈不语,在久久没有得到魏烬的回应之下,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攥紧了掌心,站直身理了理衣服。
“我要去黑市一趟,他醒了,便给他准备些吃食,什么都不要说,等我回来。”
云鹤点了点头:“是。”
温从戈深深地望了一眼魏烬,毅然决然转身出了门。云鹤咬了咬唇,退出房间时,目光触及到桌上的红豆小虫,心里往下沉了沉。
这世间事当真是不讲道理,命运也半分不由人,朝着最坏的方向走去了。
识归脚程快,温从戈抄了近路,一路紧赶慢赶,落了满身风尘,终是赶在傍晚之前,抵达了黑市入口。
凌知霜已经侯在了那里,看到温从戈下马那一刻,从他手里接过了马缰,递给了身边的手下。
温从戈念着陈江和还魂草的事,连停一下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直接越过凌知霜往黑市走去。
凌知霜摸了摸鼻子,只得跟上去边走边说。
“咎然哥已并无大碍,青家尘埃落定,齐家承认了青蕤公子的身份,介入帮扶,我们的人,便暂时撤出了青家。”
“不归崖下聚集了一堆武林正道防止魔教破誓,但尚无异动,他们似乎认为…副教乌子尧是当任教主。探子回报说,这应该是魔教放出来的烟雾弹。”
说到这里,凌知霜无声苦笑了下,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关于楼中之事…副楼他…根本压不住事儿,那帮人下了山之后都快翻天了。”
温从戈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知道了。那帮人…传信临渊,让他放任下去,楼中之事,暂且不必向我汇报。”
这话的意思,便是先不管了。
凌知霜愣了愣,只以为温从戈有应对之法,应了声之后,也就不再多言。
两人戴上面具,穿过长廊,便抵达至黑市地下场。今日恰好赶上月典,地下场早早亮起了花灯,聚起了人潮,三三两两地坐在观赏席交谈着。
各地黑市地下场的月典每月举行一次,执帖之人可观其事,需佩戴面具进入。不过黑市向来只负责提供场地,内容由客人提供,无论多荒诞,黑市皆会应允并为其善后。
虽这般做事不厚道了些,但总归是抓到了许多人的把柄。
此地的黑市管事儿应秋,在看到温从戈那一刻,疾步走到了他面前,微微俯身道:“主子,发布猎人帖子的人,说要找你。”
温从戈取出一直收在袖袋中的蓝玉坠,递给了应秋:“照这块儿玉,用最快的时间伪造一枚,送到我的包厢。”
“是。”应秋接过那坠子,迟疑着开口,“那人…主子你见是不见?”
“见,让他去二楼找我。”
温从戈迈开步子,踏上了去二楼的楼梯,凌知霜拍了拍应秋的肩膀,转身跟在了温从戈身后。
一进包厢,温从戈便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整个人没骨头似地陷进了椅子里。他个子不矮,却因着几分削瘦与孱弱,凭白显得身材娇小了几分。
凌知霜眼皮跳了跳,只觉他是真的累极,便抱剑站在门口,到底是没敢问魏烬的事。
本以为尚有转机的事,走向了最坏的结果,的确让温从戈心情不佳。吵闹声从窗口飘进了包厢,他有些头疼,垂着眼睛倒了杯茶水,是冗杂着花香的花茶。
玫瑰花瓣被泡得浅淡无色,粉红色茶水散出莹润光泽。
不多时,应秋便先一步到来,他办事效率很高,将那两块儿蓝玉放到了温从戈身前的桌上,又退了下去。
温从戈瘫了半晌,撑着坐直了身子,捻杯抿了口水,将那块儿真的蓝玉收进了掌心。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江若望姗姗来迟,台下的月典拉开了帷幕,可屋中人却无心欣赏。
温从戈眼都不抬,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
江若望坐了下来,开口说道:“我的身份,想必不必介绍了。你要的还魂草我带来了,交给了黑市保管。”
“在下温从戈。”温从戈推了推桌上装着蓝玉的托盘,“这是你要的东西。”
江若望没有第一时间去拿那块儿蓝玉,皱着眉打量着眼前的人,在心里揣度着他的身份。
这几日不是没有调查过,但调查出来的…不,与其说是调查出来的,倒不如说是这个人主动让别人看到的。
那些只言片语,并不能拼凑出这个人的全貌。
江若望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是谁?”
温从戈抬起眼,声音无波无澜:“江家主,你这般打量人,不太礼貌。我是谁,你不必知晓。”
江若望收回目光,自顾自倒了杯茶:“抱歉,我只是好奇。”
装空气的凌知霜嗤之以鼻,也就是他家主子脾气好,他可没看出这人有什么抱歉的意思。
“好奇心会害死猫。”温从戈顿了顿,将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你可以选择和我交易完就走,也可以再等等,不过我不确定你能不能看到一场好戏。”
他来这儿,除了拿还魂草,还有一点,就是想看看那个“猎人”,到底有没有好运气。
言尽于此,温从戈便不再多言,他没有为蠢人解答的习惯,只伸臂拿了块儿枣泥糕掰着丢进嘴里。
江若望疑惑地看着对面的人,等?等什么好戏?
若非蓝玉丢失,江若望派出去的人太过没用以至于他无计可施,不然他根本不会踏足这里。
在他看来,这里不过是一座人间炼狱,一帮与伪君子同流合污的人,同干着一些有违道义之事,这是摆在台面上的事实,还有什么可看的?
不过温从戈的态度,以及心里隐隐的不安,还是让他坐在原地没有离开。江若望总觉得,若是现在就走,他日后会后悔。
时间缓缓流逝,江若望的好脾气几乎告罄之时,外面安静了一瞬,蓦然爆发出了嘈杂声响。
温从戈嘴角一勾,心情愉悦了几分——那个人,真的来了。
凌知霜直身看去,错愕道:“天灯流火。”
这个规矩,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
黑市的天灯分很多种,留在场下的天灯流火一旦点燃,就意味着有人要直接面见黑市主人,不过黑市至今尚没有多少人点过。
毕竟为了黑市主人的安全着想,黑市有规矩,若是点燃天灯流火后,没有重要的事,或是心有不轨编造要事,一经核实,黑市有权将点燃天灯流火的人,就地绞杀。
黑市就相当于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还没有人傻到来挑衅。
凌知霜收回目光,迟疑地请示道:“主子?”
温从戈点了点头:“立刻下去,不必核实,直接带人过来。”
凌知霜虽不知点燃天灯流火的人是谁,却还是服从了温从戈的命令,点头应下,转身离开。
江若望眯着眼睛看向他:“你竟然是黑市的主人?”
那当日为何还跟他谈规矩?
温从戈用巾帕擦了擦手,老神在在道:“很惊讶?那样的黑金帖,也只有我这种爱管闲事的人才会去。”
江若望攥紧了指尖:“我若是…”
“若是知道我的身份,打死也不会和我做交易?”温从戈打断他的话,嗤笑一声,“你既然来这里,便是有目的,既然有目的,就别立牌坊。和我交易,难不成委屈你了?”
江若望哑口无言。
而就在此时,凌知霜扶着人去而复返。
在见到人的那一刻,凌知霜终于知道温从戈为什么会让他去接了。他扶着的这个人全凭一口气吊着,根本过不了黑市的检查关卡。
应秋本来就在犹豫要不要走流程,但看到凌知霜来接人时,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急忙拿了好药塞人嘴里吊命,生怕凌知霜把咽了气儿的人带上去受无妄之灾。
如今凌知霜带着人进门,温从戈尚还算平静,江若望却激动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开口。
“是你?你没死?!”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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