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巧遇“第一枪”的战场亲历者
资料征集到这一步,基本上就算大功告成了,一场战斗的几个要素,时间、地点、指挥员、战斗员、战况、战果,以及背景和意义,都有了,要件完整。
唯一感到遗憾的,就是一直没有找到战场亲历者,即直接参加战斗的人。
高志荣是这场战斗的决策者和组织者,但他并没有亲临战场,而是在离蒋家河口10里之外的银屏山临时团指挥所,因此还不算是战场亲历者。他对“第一枪”掌握,主要在宏观,微观详情是从下级汇报中得来一二,可能不全面,时间久了也可能记得不确切。而且高志荣1984年就因病去世,党史办也未来得及从他那里得到其他亲历者的线索。
另一位作者非非,他的真实身份没有得到考证,从他的文章风格和纯熟的文字水平来看,他不会是基层士兵,所以也就不会是战场亲历者。他应该是机关耍笔杆子的,采访过参加战斗的部分指战员,并作了艺术加工。
就在我们以为蒋家河口战斗就此画句号时,突然间,柳暗花明又一村。
2002年,中央电视台和国家档案馆联合制作了一部大型历史文献片《新四军》。摄制组循着当年新四军的足迹,跑遍大江南北,他们在巢湖录制了两组镜头,一组是蒋家河口战斗遗址,另一组是改造大刀会的银屏山区。由于我当时作为党史研究室主任全程参与了摄制组的在巢工作,并在片中有一个介绍大刀会概况的镜头,片子在中央台播出时,该片的编导特地从北京打来电话,告诉我某日某时注意收看。当晚播出的内容是蒋家河口战斗,先是一段我已熟知的场景,接着镜头一转,到了上海,摄制组正在采访一位新四军老战士,荧屏上打出字幕:“杜蔚然——蒋家河口战斗亲历者”。
我瞬间愣然,惊异,惊奇,惊喜!多年来,我们一直在查找那次战斗的亲历者,却始终毫无头绪。感谢神通广大的中央台记者,帮我们找到了这座含金量极高的“金矿”,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没有犹豫,直奔上海。在上海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工作人员的引领下,我们在一座不起眼的楼房上的一套狭小的居室内,见到了时年90岁的老战士杜蔚然(离休前在上海公安部门工作)。老人身材壮硕,腰板挺直,个头不下一米八五,说话时瞪大两眼盯着你,嗓门出奇地大,引得小客厅不时传出嗡嗡的回声。
得知我们的来意后,杜老首先纠正了高志荣文章中的一个错误。他说,多年前,他和老首长高志荣、黄仁庭(二营营长)曾在上海聚会过一次。那次见面,他对高志荣说:“老首长,你那文章写错了,战斗是六连打的,不是四连。”高志荣说:“对呀,就是你在的那个连。”如此说来,这个纠正,也得到了高志荣本人的认可。
杜老说,他当时是六连一排的排长,同时也是机枪手。我一听,有戏,非非文章中的那个“大个子机枪手”,应该就是他了。但文章中的那个机枪手姓张,他姓杜,这又对不上号,可能是非非记错了,眼前的杜老,和那个“大个子机枪手”,倒是有很高的锲合度。
杜老所谈的蒋家河口战斗,多出了战前和战后两个新的故事情节,战斗的过程也和前人所述大不相同。以下是老战士杜蔚然讲述的蒋家河口战斗——
部队进入伏击阵地时,除各人佩带的枪支弹药外,另外还挑了几大箩筐手榴弹,每个战士身边都分放了一小堆。这些手榴弹,是川军弟兄们给的。
当时我们的队伍从皖西向东推进,在银屏山一带碰上了一队从南京方向撤下来的川军。见共产党的队伍还在向前冲,川军弟兄们都竖起了大拇指。一位川军老兵拍着一个新四军战士的肩膀说:“兄弟,没别的说,这几颗手榴弹就丢给你吧。”说着把身上的4颗手榴弹解了下来。谁知这个头一带,越发不可收拾,其他川军弟兄都把手榴弹送了过来。他们的长官看到后也不阻止,也许他们心里明白,这里离家乡还路途遥远,这些手榴弹带在身上也是个累赘,送给上前线的友军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5月12日上午8时左右,两艘机帆船从巢城方向如期而至。鬼子的船在河口西侧的裕溪河边停靠,这边河埂上就是六连埋伏的阵地。20几个鬼子哇喇哇喇地正准备上岸,指挥战斗的团侦察参谋郭思进一声令下,手榴弹像飞蝗一样砸了下去。
原计划在这第一波手榴弹攻击之后,再用机枪、步枪扫射,谁知这批鬼子不经打(其实是几百颗手榴弹的威力过于强大——作者注),手榴弹硝烟未尽,鬼子已全部倒毙在河水之中。第二波攻击就此减免,杜蔚然的机枪没能发威,埋伏在河口东侧的团侦察队,也没捞到杀敌的机会。
战斗结束后,一样战利品都没看到,敌人的武器全都落在水中。这时,躲在河埂后边观战的附近村庄的一伙年轻人,欢呼着爬上河埂,又一个个跃入水中,不一会捞上来10几支三八大盖和一面日军军旗。(河底捞枪不易,这大概就是消灭20几个鬼子却只缴获10几支步枪的原因——作者注)。为了奖赏这些年轻人,部队给他们每人发了几块大洋。
具有戏剧性的一笔是,“东进第一枪”还真是只打了一枪。那一枪,是指挥员郭思进发布攻击命令时开出的一枪。战斗,是靠手榴弹解决的。
老战士杜蔚然作为蒋家河口战斗的亲历者,他所讲的故事,情节出人意料,却又合情合理。到目前为止,这是“东进第一枪”的最新最具权威性的版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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