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槐花开（南墩往事）⑧
大奶奶见小爷小娘忙得天黑得快没影子才回来，禁不住骂：“你们两个混沌，铁蛋今天拉肚子，整个小人都走了模子！伢子一天到晚都不吃不喝，额头飞烫的，肯定发烧，赶紧带到医生那里看看!”
小爷见铁蛋没有一点平时活蹦乱跳的样子，耷拉着脑袋靠在大奶奶怀里，心疼得不得了，上前一把抱起铁蛋，来不及洗身上的泥巴，也不理后面小娘喊：“等等我，等等我......”，拨腿就往村部方向跑。
村部边住着本村的赤脚医生，是本家，比小爷高一辈，六十刚出头，也算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医生。老医生白花花的头发，皮肤白晳细腻，戴着一副黑框老花镜。他缓缓抬起镜片后的眼睛，用手摸摸铁蛋的额头，又翻翻眼皮，漫不经心地问：“吃了么东西?拉肚子多久了?”
“昨天吃了两块肉，昨下午就开始了。我以为没多大关系，拉两次就好，哪晓得越拖越狠。”小娘低着头，像犯了么过错似的，搓着手，不敢高声回答。
老医生望了小娘一眼，似乎有责怪的意思，从医箱里拿出温度计，放到铁蛋胳膊窝底下，叫小娘用手捺着。过一会拿出来在眼镜上方一瞧：“呀！都40度!伢子烧成这样，才晓得来！哎，你们俩个，不是我说你们，糊涂！”
老医生从放药的木架子上，拿出一排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像在摆展览，说：“先吊两瓶，再开点口服药，明天还要来。”
小娘有些忐忑地问：“大伯伯，伢子么病?”老医生没有听见似的，不作声。可能他的意思是：讲了你懂吗。只顾收着桌子上的空瓶。
晚上十点多，水总算吊完。小爷驮着铁蛋，与小娘一起，慢慢走在乡村的田埂上。月亮的清辉洒在广袤的田野与村庄之上，地面上的村庄、树林像一个个巨大的黑色怪物，有些狡黠地睡着。四周响起连绵起伏的蛙声，像是这些怪物的微鼾，更显出夜的沉默与寂寥。
小爷一家三口，像在穿越一个不曾到过的地方，恍惚梦中一般。小爷感到肩上很沉重，一动不动的铁蛋仿佛是座山，压迫着他，让他近乎有一种将要失去什么似的悲伤，这种悲伤在黑夜里无形且没有边际，不安地撕扯着他的心。
刚到南墩，槐花养的大黄狗叫了起来，汪汪的犬吠在夜里倍显单调与凄切。大奶奶窗户的灯光亮了起来。小爷小娘从窗户跟前经过，里面传来大奶奶的声音：“铁蛋这会好些了吧，你们俩早些休息。明早我有事，就不起来了啊。”
小娘忙说：“好些好些，伢子困着了。你接着困吧，我们一会洗洗就困。”
回到家里，俩人没有心思吃饭，先把铁蛋擦洗了身子，铁蛋浑身软得像茄子。到了下半夜，铁蛋哭闹着又吵夜，伴随着一声接一声的咳嗽。两人也困不着了，盘腿坐在床上，用手不住地拍打着铁蛋的后背，指望这样，能够减轻一点他的痛苦。
只要病情一天没有好转，药水就照常地按规矩吊。已经第四天了，铁蛋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槐花怯怯地睁眼望着铁蛋，用牙轻咬着嘴唇，一副要哭的样子。铁蛋病了，她真的很伤心。
二娘抱着孩子，又走进小爷屋里，见铁蛋的脸与嘴唇都泛着青灰色，腾出一只手摸摸铁蛋的额头，一脸的埋怨：“满霞，孩子还在发高烧，赶紧到镇上的医院去。别再拖了，赤脚医生不管用，别误了孩子。”
飞燕虽是二娘，年纪却比小娘小几岁，但这不影响她遇事冷静沉着的个性，“赶紧下午就去，别耽误了时间。”
小娘想想也是，大医院毕竟各方面都好些，不能再拖了。
到了镇医院，挂完号填完病历单，医生摸摸铁蛋的头，又扒开嘴看看，说：“伢子几岁?发烧几天了?这几天吃饭怎样？大便怎样?......”医生细细地问，小娘一老一实地回答，生怕回答错了。
第二天，医生把神情紧张的小娘叫到医生办公室，有些严肃地说：“你家伢子拖了几天，现在是肺炎，伴有脑膜炎并发症。可能诊好后有脑膜炎后遗症。你要作好思想准备。”
“什么？脑么盐后么症?”小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隐隐觉得不是好事，“医生，有么关系呢?”
“这样说吧，就是伢子即使诊好后，也会大脑有些不太正常，”医生有些无奈地说，“没有办法，我们尽力而为，希望有意外发生。”
“什么?！”二娘这才听明白过来，两眼发直，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认识，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随即两耳边响起一阵轰鸣，她站立不住了，像是有双无形的大手推开本已失重的她，两眼一黑，眼珠一斜，人像骨头散了架似的，软软瘫了下去。
大多数情况下，医生说你的病能好，但不一定好；医生说你的病没救，还真的是没救。铁蛋被我老家名不见经传的医生不幸说中，简直比成天到晚呆在街上最热闹地段摆摊子卜卦算命的潘半仙还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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