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风雨前夕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雾孤山,风铃谷,壁中有石道如迷宫,易守难攻。
所谓风铃谷,遍地风铃花,花开千色如星辰坠落,随风一荡便漾开涟漪千色。
靠南山壁处,有一个隐秘的石窟,云鹤此时正心神不宁地坐在石窟门口,托着下巴望着远处。
风衍从石窟中走出,负手站在云鹤身边,开口说道:“在看什么?”
“看花儿。”云鹤目光转了转,“主子很爱花儿。”
风衍轻笑道:“你脑子里除了温小子,还能有点儿别的吗?”
“不能。”云鹤勾了勾唇,“我的命都是他的,不念着他念着谁?”
风衍啧了一声儿:“你就不怕他将你算计得尸骨无存?”
云鹤回答得很干脆:“不怕,他也不会。”
“你倒是自信得很。”
云鹤抬了抬下颌:“并非自信,而是信他。我没有遗憾了,就算最后因他而死,我也不后悔。”
风衍挑着眉笑了笑,揪了根草叼在嘴里:“温小子八百个心眼子,怎么身边跟了你这么个单纯固执的小兔子?”
云鹤瞥了风衍一眼:“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风堂主,你是闲得没事儿在挑拨离间吗?”
风衍老神在在道:“嗳,别瞎说,我可没有。只是许久不见他,不知道他身边的人都成了什么样子。”
云鹤托着下巴,揪了一把花:“主子前阵子才下山,平日一直在楼里,你若想见,为何不去见他?”
风衍轻笑一声,舌尖儿一卷将草叶卷进嘴里嚼了嚼:“有些人,想见也是不能见的。我若是见他,他给刑堂立的威又算什么?”
云鹤皱了皱眉,道:“主子当年重启刑堂,是为了有一个除他之外的威慑之人?”
“你看你想事情,太过流于表面。”风衍坐到他身边,支起了一条腿,“我提醒你一下,温小子给出的权利,足以让刑堂稳站高台之上。”
云鹤歪头想了想,恍然道:“你能制约主子,便能制约副楼,自然也能成为楼中不轨之人的巴结对象。”
“还不算太笨,不过比起温小子,你差得可不止十万八千里。”
刑堂一直持中立态度,不偏不倚,那自然都是风衍与温从戈合谋,演出来给别人看的。
云鹤笑了笑:“所以——楼中那帮不安分的人,你都知道?”
风衍伸出手臂,指尖折了串风铃花在手间把玩,说道:“不必担心,这楼里谁是人,谁是鬼,温小子门儿清得很,也应付得来。”
云鹤有些烦闷地望着远处,呼出口气:“有时候我会觉得主子活得太累了。”
风衍轻哼一声儿:“把觉得去掉,他活得确实很累。”
他年长于温从戈,活了那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纠结的人。
若温从戈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大可以搅弄风云,让整个江湖都跟着动荡。他绝对有这个本事,可偏偏,没那个性格。
他既做君子,又做屠手;既坐高台掌棋,又入烟火尘世;既下手阴狠,又心怀慈悲;既放不下仇恨想不死不休,又想给别人撑伞保全不该死的人。
生来便不能随心随性,事事都要阴谋阳谋地算计,这般活着,可太累了。
云鹤直接仰倒在地上,说道:“这世道真怪啊,给别人撑伞的人,怎么着也不该淋雨啊。”
风衍不置可否,感叹道:“要我说啊,感情真是世间最酸的醋,再硬的骨头都会泡软。他确实救了你们,不过若是没有你们,他绝对会比现在还要疯。”
听着,倒是很有道理。只云鹤瞥了一眼,忍不住道:“装深沉,这般可不适合你。”
“你这张嘴,倒是如他一般损。”风衍轻笑一声,“之后的计划,我会全权负责的。”
云鹤想了想,道:“这是主子的命令?”
风衍点了头:“是他很多年前重启刑堂时,同我下达的命令。”
按照当年的约定,风衍无法透露太多,只说了个大概,云鹤沉默下来,没有再多问。
风一过,草叶发出簌簌地声响,风衍抬手拂过草叶,云鹤偏头看他,看他目光悠然,不知望向了何方。
久久,风衍蓦然道:“起风天,要下雨了。”
懿城栀崖酒馆,堂下客满,说书人一拍惊堂木,一段故事便娓娓道来。
二楼房间中,温从戈摆弄了许久盒子上的机关锁,魏烬看得眉心直跳,属实怕他挣开伤口,干脆直接抢了盒子,用内力和蛮劲儿把锁扣报废掉了。
温从戈扶额看着,无奈道:“我能解开的。”
魏烬坐到床边,打开盒子,理直气壮道:“何必那么麻烦,这不也打开了?”
盒子中,放着一摞书信,一本册子,和温从戈当初交出去的香方录。除此之外,还有一根木钗,钗上刻了振翅欲飞的蝴蝶,栩栩如生。
温从戈趴在魏烬肩头,拿起那根木钗,扬手就扔到了地上,狼犬从榻上颠儿颠儿跑过去,抱着木钗啃了起来。
魏烬一脸愕然道:“作什么扔了?”
“晦气。”温从戈将书信拿出来,“我来看信,你看册子。”
“好。”
一时间,房间中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狼犬爬到床上,挤进温从戈里面枕着他的腿。温从戈抚了抚那毛绒绒的脑袋,一目十行地看着书信,内容不多,也没什么重要内容,但不难看出,从船屋遇袭那日开始,对方便停止了和姚承荀的通信。
魏烬点着册子最后一页,说道:“这是新纸装订上去的,内容也是新的。”
温从戈偏头问道:“写了什么?”
魏烬快速扫了一眼,回答道:“苗疆有一种类似尸蛊的药,名为隐魂,是用生蛊卵,配以草药制作而成的。隐魂能让活人失去神智,随着时间流逝,蛊虫扎根生长,寄宿体会觉得饥饿,最终变成食肉饮血的怪物。”
温从戈抚了抚手腕,勾唇笑道:“没想到,虞尘都没找出来的东西,会在这里被找到。”
魏只烬注意到他的动作,握住他的手,关切道:“伤口疼?”
“不,不疼。碧血身为蛊王,饮毒嗜蛊,所以我在想…”温从戈偏了偏头,“我手腕上的毒,会不会就是隐魂。”
魏烬目光一滞:“那你…”
温从戈抚了抚魏烬的脑袋,笑道:“要有事早有事了,我还好好儿的,就说明没事了。”
敲门声响,魏烬坐直了身子,温从戈喊了声儿“进”,凌知霜推门而入,脚都没进门,话还未出口,一道飞镖便挟着一张纸条,撞破了窗纸,从窗口刺入。
凌知霜急忙退后一步,一把拉上了门板,那把飞镖带着红穗和信纸,稳稳地钉在了门板上,没入了一大半。
魏烬收回要出手的动作,起身走到门边,把飞镖抽了出来。
“你这运气可不好啊,进来吧。”
可不是运气不好?凌知霜但凡反应再慢一步,就要被飞镖扎穿了。
凌知霜摸了摸鼻子,推开门板,呼出口气进了门。魏烬夹着飞镖,走到床边坐下,将纸条递给温从戈,温从戈展开纸条,只见纸条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
“两日后,血刃残部行动,雾孤山有变,万莫小心。”
纸条末尾,还画了一个金边的墨鸟飞月。
金乌向月,乌月寻。
魏烬询问道:“纸条上写了什么?”
“不重要的事。”
温从戈面色如常地将纸条蜷皱捏在掌心,这些事他都知道,自然就是不重要的事了。
他冲凌知霜抬了抬下巴:“阿霜可是有事?”
凌知霜拍了拍额头,这才想起正事儿,开口汇报道:“山中来信——任霄想见你。”
魏烬捏了捏掌心,这件事,倒果然如温从戈所想。
温从戈挑了挑眉:“可启程了?”
凌知霜回答:“明日启程,到达懿城大概两日。”
温从戈歪头想了想,问道:“山上布置得怎么样?”
“副楼传信,已准备好。”
温从戈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说道:“就在这两日了,阿霜,通知鹰卫和暗卫营,准备好人手。”
凌知霜隐隐猜到了要发生什么,心里沉了沉,抱拳行礼:“是。”
他转身出了门,来去匆匆。
魏烬不高兴地捧着温从戈的脸挤了挤,直把那薄唇挤得鼓了鼓。
“你们打哑谜都不带我玩?”
“唔。”温从戈好笑地抓着他的手拉下来,无奈鼓了鼓腮帮子,隐晦地开口,“山上要起风下雨,他们不想和我下棋了。”
魏烬自然听懂了什么意思,默然记下了方才提过的两日时间。
他轻掐了一把温从戈的脸,说道:“我同你一起,别想着甩开我。”
什么习惯?这怎么一直冲脸动手?
温从戈含糊点了点头,抬手捏着腮处又揉了揉脸,满眼都是哀怨。魏烬别过头,打心里觉得这人可爱得紧。
缓过心跳,魏烬转回头去,又忍不住抬指戳了戳他的脸:“阿眇饿不饿?”
“有些。”温从戈转了转眸,忍不住起了逗人的心思,倾身凑近,“想吃——”
魏烬耳尖儿蹿红,磕磕巴巴道:“你…想吃…吃什么?”
温从戈弯了弯眸,拍了拍这人的发顶:“想什么呢?我想吃汤圆,芝麻馅儿的。”
“没想什么!”魏烬站起来,腿还磕到床沿发出了一声儿响,“我…我去给你买。”
岁三从温从戈内侧惊醒,温从戈笑眯眯看他方寸大乱,拖长音应道:“好——”
魏烬踉跄着出了门,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抚着心口感受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平静了一下情绪,迈步从二楼离开。
温从戈望着门口,掌下捏了捏岁三的耳朵。
一直以来,他的心态很稳,在这一盘棋里也一直深谋远虑,有些事,都是足以见微知著,能被预见的。
血刃残部逃脱之后,便很快重建开始了反击,而温从戈却能凭借着本事,一次又一次绝地求存。至此时,任霄这步棋终于被人扳动,这也意味着血刃最后的耐心已经告罄。
任霄会告诉他假的消息,雾孤山内讧将起,血刃残部会直接来到他面前与他正面对垒。
——这些他都知道,也一直在等。
除掉血刃残部,接下来就是雾孤山上的那帮人和江湖那些伪君子。
终于啊,一切都快结束了。
已知如今不过风雨前的平静,可这份儿平静,抚平了忐忑与烦躁,让那一直不安的心,恢复如无风过水一般安逸的状态。
温从戈闭了闭眼,将身子靠在被褥上,岁三叫了一声儿,舔了舔他的掌心,滚开身子露出柔软的肚皮,他将手放在它的肚子上,抚着那柔软的肚皮。
碧血在他耳畔好奇地探出头,冲着岁三吐了吐蛇信。
温从戈抬手将碧血捏在手里晃了晃:“碧血,你一直像个蚯蚓这么大就挺好。”
小蛇吐了吐信子,用尾巴圈上他的手,收起毒牙不满地咬了他一口。
魏烬端着汤圆推门而入,就看到这一幕,默了一下。温从戈和岁三不约而同侧头看去,只看到魏烬脸上露出一个森然笑意。
“阿眇,我给你炖个蛇汤吧,听说很补。”
碧血瞪着眼睛,一下子松了口,钻到了温从戈的袖子里,瑟然探出个头,不时吐一下蛇信。
温从戈抚了抚碧血,好笑道:“我才不喝那东西。”
岁三先一步从床上跳了下去,温从戈掀被起身,魏烬急忙放下碗,手忙脚乱的要去扶,结果脚下一绊,他整个人向着床边的人扑去。
——所谓越帮越忙,也不过如此了。
“小心!”
温从戈伸手扶了一把,下一瞬间,天旋地转。魏烬的后背砸在床上,温从戈趴在他怀里,茫然眨了眨眼,霜色发丝簌簌地落了他满怀。
魏烬后背疼得不行,呲了呲牙,关切地打量着身上的人:“你伤口没事吧?”
温从戈勾了勾唇:“没事儿,不过,你心跳好快啊。”
掌下是那人急剧跳动的心跳,与他的心跳声儿和在一起,如雷贯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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