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十年]赶集那些事儿——见识“大人物”

[我的十年]赶集那些事儿——见识“大人物”

离我家二里路便是镇政府所在地，那里每逢初五初十，便是集市，周围十里八村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采买生活所需的一应物品，十分热闹。

我经常跟着父亲去镇上赶集，一是近，二是可以见到“大人物”。

说到大人物，不得不说一个人。

那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他不像其他赶集的老人，悠悠闲闲地逛逛，买几颗菜，扯几尺布，或者带着嘴馋的小孩儿买个棉花糖。他赶集，不是买东西，而是卖东西。

他经常和父亲挨着，铺上两三米长一米多宽的塑料纸，上面整整齐齐地摆上几副春联。那春联，也和别家不同，没有花花绿绿的画面，没有高大上的烫金大字，清一色的红纸黑字，端端正正，仔细看，倒也周正。

我时常盯着老人的春联看。和其他摊位的热闹相比，它们显得那么孤单，静静地躺在地上，从大清早到大晚上。

当一天过去，该收摊时，老人的春联还孤零零地原封不动，经过一天的人来人往，它们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尘，和它的邻居们相比，愈发不起眼了。

老人总是小心地用手绢掸走灰尘，不紧不慢地把春联卷起来，那情景，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细心。

我看了不解，心里有很多疑问：

老人年纪那么大了，为什么还赶集卖东西？他没有孩子吗？他的春联卖出去的很少，为什么还这么坚持？

问父亲，父亲告诉我：

老人有俩儿子，老伴前些年去世，一个人待在家里寂寞得慌，年轻时学过毛笔字，于是开始写春联，后来就拿到镇上来卖。

哦，原来如此。

小孩子好奇心强，没事便左看右瞧，我观察到：

有人在老人摊前驻足时，尤其是年龄大的人，老人都会很热情地递给人家一根“旱烟”，人家接了他的烟，不好意思立刻走开，老人便跟人家攀谈一会。如果有人看中他的春联，买上两副，老人更健谈了。

他们说的都是很老的事情，我既听不太懂，又不感兴趣。但可以看到，老人很高兴。

我想，老人图的不是钱，而是有人跟他说说话吧。

如果父亲不忙，老人就靠近我家摊位，和父亲说话。

我从他的言语里听出他的无奈和不解，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春联，对他这遒劲有力的手写春联无动于衷呢？

每一副春联，都是他专门去小店买了红纸，一刀一刀裁好，又研了墨，一笔一笔写出来的呀，他倾注了那么多，却鲜有人问津，老人心疼啊。

就像珍藏了大半辈子的宝贝，不得已忍痛拿出去卖，却没人看得上，那种滋味，五味杂陈。

可我更心疼的是，那么大年纪的老人，凌晨三四点钟就拉了车子，一路步行，到集上找个地儿，就地生火取暖，在寒风中披着大棉袄，蹲坐在篝火旁等待天亮，他是多么孤独啊。

我心里不解：既然有俩儿子，为什么不跟着儿子过，偏要受这份罪？难道仅仅为了打发时光？

问父亲，父亲说不知道，老人从来不谈他的儿子。

只听说老人有两个儿子，一个在外地做生意，一个在我们县其他镇上当镇长。

啊？当镇长，那可是很大很大的官儿，是当之无愧的“大人物”。老人有这么厉害的儿子，怎么还出来卖春联？我的疑惑更深了。

很快，我见到了那个“大人物”。

那天我们正在卖春联，忽然看到有几个人径直朝老人的小摊走去。

走在最前面的那人气质不凡，高高的个头，魁梧的身材，身穿草绿色大氅，一看就不是平头百姓，是个“大人物”。

“大人物”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手里拿着提包，一个拿着水杯，穿得也颇讲究。

“大人物”叫了老人一声，走到老人跟前。

老人抬头看到他，苍老的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周围摆摊卖东西的人都好奇地望过去，我也凑近些去瞧。

“大人物”说：

爹，收拾收拾跟我回家吧。

说完示意后面俩人替老人收拾摊子。

老人不悦地冲那俩人摆摆手，不让他们动他的东西，对“大人物”一副嫌弃。

“大人物”无奈，瞧瞧周围，凑近老人，蹲下去，小声说着什么。

老人始终绷着脸，不买他的账，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大人物”自觉无趣，他看了眼老人，又环视一下周围的人，站起身，很有气派地抖抖衣服，好像那上面已经沾染了太多灰尘似的，转身离开。后面两个人赶紧跟上。

我一头雾水，不明就里。

想问父亲，但父亲正忙着生意，并没注意这边。倒是临摊的人和另一人说：

看见了吗？那就是他的二儿子，当镇长那个。

哦，这是干啥来了？

还不是嫌老爷子卖东西丢人，对他工作影响不好，要让老爷子回家去。

老爷子何必呢，有儿子有依靠，非得自己找罪受。

你以为老爷子喜欢挨饿受冻地赶集啊，儿子倒都有能耐，可谁都不愿意养他啊……

哦……

原来，并不像我想得那么简单。

真是可怜！

后来，不知哪一年起，集上不见了老人的身影。

不知是年纪太大不能赶集了，还是他的儿子把他接过去一起生活了。

我真希望是后者，这样老人就可以跟其他老人一样，颐养天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