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闪电将透着浓郁墨色的乌云撕裂,倾泻出滂沱大雨,乘着低吼的狂风四处冲撞。
雨总是义无反顾的冲刷着人世间的污垢,表面上的污垢,也只能是表面上的。
雨水混杂着深黄色的尘土,构成了雨夜最常见的元素,泥泞的道路。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着,前方不知是何处,但这似乎并不重要。
今天我向文殊的第五次告白毫无疑问地以失败告终,本想借着这好似仙境的鸟语花香来一波助攻,却还是遭到了拒绝。
酒精渐渐麻痹着我的大脑,视野在雨幕的阻隔下变得愈发模糊。我忽然就不记得该迈哪只脚,于是左脚拌住了右脚,一个踉跄靠在了一棵树上。
小时候家长总是教导我们,下雨的时候不要在树下面躲雨,我直到今天才深刻体会到这句话无与伦比的正确性。
一股能量巨大的闪电涌入了我的身体,在那一瞬间,我甚至感觉自己仿佛离开了自己的肉体,在一片虚无中飘荡。人在绝境时,总会想要抓着一个什么东西,我想到了那颗树。混乱的气流搅成一团,粗暴地将我推向了树干。然后,我就没意识了。
当我再次意识到“我”的存在时,已经是第二天了。空气中弥漫着闪电过后残留臭氧的刺鼻味道,让人很不舒服。我好像变得高了许多,视野也开阔了不少,我甚至还幻想是闪电赐予了我超能力。
当我低头看到我的身体躺在下面的时候,我一度认为我是在做梦。而我这个视角,分明就是旁边的那棵树。我的世界观瞬间被粉碎了,摧毁到连渣滓都不剩。
二十年来,我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我是谁?如果我是这颗树,那么躺在地上的又是谁?等等,我现在难道不是该关心我的肉体是否还活着么?
我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和纠结,直到听见有人呼喊我的名字,是章华的声音。我,章华,文殊,小贝四人趁着小长假来学校后面的野山野营,然后我就变成了一棵树?我有一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算了,反正也讲不出来了。
章华走进我的身体,单腿跪下来。名副其实的爆炸头竖立,全身上下所有地方都好像在诉说:“我昨天被闪电劈了。”章华你倒是说句话啊,老子想知道自己还活着不啊。然而他下一步的举动,却让我彻底丧失了希望。
章华找来了一块青色石板,然后狠狠将我头砸了上去。顿时焦黑的头渗出了猩红粘稠的血,混杂成了一片黑红,在青石板上弥漫开来。章华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转身离开了。
很好,这下我死绝了。
我气疯了,如果我有肺,我想我的肺一定会炸掉。愤怒让我几乎快要长出一双腿追过去,然后大声质问他,“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在我的印象中,章华是一个文静的好学生。我不明白,怎么想也不明白。但是没关系,我还有很多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据说树的寿命会比人类长好久好久。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几个穿警服的男人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我的尸体被装进了一个袋子里。我在法治节目上看到过这种袋子,一种用来装尸体的袋子。
我听到一个警察小声说道:“死者应该是被雷劈以后摔倒,头部正好磕到青石板死亡。”我作为目击者,只能使劲摇晃了一下树枝,发出了哗哗的声响,以表示抗议。
我的仇恨慢慢被时间磨平了棱角。我开始逐渐觉得做一棵树还挺好的,鸟在我头上拉屎,醉汉在我身上呕吐。渐渐地有时,我都快要忘记我曾经是一个人类,直到那些伐树工人的到来。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时间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了特定的概念。当那个壮汉轮着闪烁寒光的斧头砍在我身上时,我还在幻想我是月桂,他是吴刚。不消几时,月桂便被吴刚伐断了,看来传说都是骗人的,我在心里暗骂道。
我被装上了一辆大卡车,与我的众多同类一起,被送到了一个木类加工厂。两天后,我变成了光秃秃的一根圆木,被一个木匠师傅买走了。
那位木匠师傅一会儿在我身上拿刨子来回推着,一会儿又拿锯子来回拉。我任凭他瞎折腾,并没有反抗,因为我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三天后,我变成了一个崭新的衣柜,被涂上了鲜红的油漆。于是,我经历了从人变成树,再从树变成衣柜的传奇性转变。
我被摆在一个毛坯房地卧室里,看起来这里是要做婚房的,我根据那张双人床得出了一个草率的结论。
当我看到从门口进来的那个男人时,我承认,什么‘我的仇恨被时间磨平了棱角’这样的话都是骗鬼的。
章华,那个杀死我的凶手,就站在我的面前,正满意地看着我。我的灵魂在疯狂颤抖,我拼命地想要撼动这副身体。终于,我倒了下去,正砸中章华的头部。
我颤抖的灵魂在衣柜里四处乱窜,仿佛重新找了到那个雨夜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能重新感觉到了我的躯体。我挣扎着站起身,将倒下的衣柜扶起。
铃声突然响起,我摸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你怎么不接电话啊!你没事吧老公!”我楞了一下,看了一眼手机,是文殊的照片。我突然明白当初他为什么杀我了。
“哦,我没事,衣柜突然倒了,砸到我了。”我的嘴里发出了陌生的语调。我活动着左手,骨头发出啪啪的响声,慢慢熟悉这陌生的身体。
“我就说那个衣柜不好,要不就把衣柜退回去吧。”多少年了,文殊的声音还是没有变化。
我扭头看了看卧室里的衣柜,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一笑便止不住了。
“没事,把他留在这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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