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偏远的小县城,连绵不绝的山脉如同母亲的怀抱将这小县城紧紧环绕。还只到八月中旬,小县城的夜却来得那么早,才刚过八点,整个小城便已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只剩点点的星光缠绵着月色洒在这小城的每一个角落,即使是那最不起眼的地方。
陈贵华的脚下已经横躺着几十根燃尽生命的廉价香烟,他的右手还夹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光点,黑暗中丝丝缕缕的烟雾散落在指尖。仿佛是茫茫的黑夜模糊了他的眼,陈贵华醉酒般双眼无神的仰望着星空。小城的星空很美,陈贵华却无暇欣赏这美色。
此时,陈贵华心里很乱,想哭,在这陌生的地方却找不到一个人可以任其倾诉,心中闷着的那口气始终吐不出来。
这里,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凄凉;
这里,赐予他的只有一个男人难以言说的耻辱;
这里,将成为他婚姻裂变的终点;
陈贵华就一直那样斜坐在这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一直那样瘾君子般贪婪的吸着廉价香烟来缓解内心的焦灼。
到底那样坐了多久,他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一天前的他正在山西老家独饮着闷酒。醉眼朦胧中,他恍惚看到了共枕十余年却突然离他而去的结发妻子,还有,那个,那个曾与他互称兄弟的男人。他们带着满是嘲笑的表情在他面前赤裸相拥,旁若无人的翻云覆雨,他的耳畔充斥着那对男女淫荡的笑声。
骤然惊醒般,陈贵华嘶吼了起来:
“狗男女,对,就是你们这对狗男女毁了我的生活···贱人,你他妈就是个贱人···”
陈贵华猛的向前扑去,却什么都没有,眼前只剩几个碎裂的空酒瓶和一间空荡荡的房。他呆愣了许久,突然孩子般蹲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十几年的感情还抵不上那一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吗?兄弟?去他妈的兄弟!都是骗子!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他疯狂的撕扯着头发,睚眦欲裂,眼睛充满了血色,魔鬼般喃喃自语道:
“杀了你们,我一定要杀了你们!我叫你们风流快活,你们这对狗男女滚到地狱里去快活吧!”
说着陈贵华就冲向了火车站···
一天的奔波,终于到达了这个让他伤痛欲绝的的地方;一天的奔波,也让他清醒了不少:真的要杀了那对狗男女吗?陈贵华犹豫了。呆立在这伤心之地的车站,他失去了方向,失去了判断,头脑像盘古未出世前的天地那样浑浊不堪。
陈贵华孤魂野鬼一样在这小城里满漫无目的的游荡,脚下是不是路,他也认不清了,只是茫然无措的走着。每一步竟是锥心的痛,仿佛就是这片土地夺走了他的一切。陈贵华扫视着周围,仿佛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罪恶,仿佛每一个人都是他痛苦的源泉。
莫名的恐慌翻涌而来,他寻求一个角落,一个没有人会注意的角落来将自己包裹。在那只有星光愿意凝视的角落里,他默默的吸着廉价香烟,独自咀嚼那难以言说却也无人愿意倾听的伤痛,可又谁知,悲伤的故事总是越嚼越苦。
虽是八月中旬的天,陈贵华竟感到一阵阵透骨的冷,他蜷缩着,心在颤抖,千万根针扎的感觉,他嘶哑的叫喊着,却吐不出那一口闷气。他将头深深的埋进臂弯,任泪水湿了衣襟,纵然烟头烧到了手指却也毫无所知。美丽的夜,却也给不了他一个美丽的梦。
泪眼朦胧里,那两个扎在他内心深处的身影再一次不合时宜的浮现——
卧榻之上,巫山云雨过后,两个相拥的胴体,两张面对着他满是不屑的脸,两个充满嘲讽的笑···一切,仿佛都以来自地狱深处的腔调对他吼叫:
“废物,废物,废物···”
“不——”
如同坠入阿鼻地狱,他在声嘶力竭的吼叫中惊醒。
“贱人,不能让你们好过,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甩掉手中燃尽的香烟,陈贵华狠狠的踩下,义无反顾的冲向另一片黑暗之中···
深夜十一点,太平乡已经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零零星星的虫鸣仿佛宣示着此刻的天地是只属于它们的世界,掺杂着星光的夜是它们无边的华丽舞台,声声虫鸣唱得此时的小乡镇显得愈发的寂静。此时,这美妙夜色下的小乡镇里该孕育着数不清的美妙的梦吧。
然而,一抹淡淡的灯光却在这漫漫黑夜之中顽强的闪耀着。夜色太浓,这一抹亮光反似如一座灯塔,守护着这一个远离喧嚣的乡镇。
太平派出所所长王贤军刚处警回到办公室,眉头拧着个大疙瘩,也不知道又碰到什么麻烦事了。
太平乡虽不大,事情却也繁琐,各类邻里纠纷时常也会搅得人头疼。作为当地维护治安的重要力量,要尺度得当的处理好每一件琐事,确实伤脑筋。身任太平派出所所长的王贤军责任便显得更为重大。为了不辜负组织的信任,不辜负头顶的国徽,不辜负太平乡那两万老百姓期冀的目光,王贤军当真是豁出去了。
工作直至半夜才落床几乎成了王贤军的家常便饭。这一个普通的夜,王贤军一如既往的做着“常规功课”。
他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卷宗,眉头的“疙瘩”依旧久聚不散。过了许久,一个漫长的哈欠缓缓的从他口中流出,也算是稍稍缓解了下王所长凝重的思绪。仿佛刚刚从另一个世界被唤回来似的,王贤军抬了抬眼皮,一看时钟,居然已经到了十一点零五分。也罢,干脆放下了卷宗,乘着这个空当休息一下。
揉了揉眼睛,王贤军缓缓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星空,那一片繁星温柔的照耀这一个小乡镇,密不透风的黑暗在这月色之下节节败退。
王贤军的心里忽然翻江倒海般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豪情与莫名的感动:都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与其争。那远在天边的星月又怎非如此?亿万年不变的柔情化作如水的月光,永远在最黑暗的时刻洒下那一片无尽的温暖呵护这片土地,春风化雨般细细的安慰着那黑暗之中惶恐的人心。夜半归家的人,若没有这一丝丝的月光,哪来的勇气前行?我们人民干警不正似那天上的星月,时刻驱逐着社会潜藏的黑暗,努力为这土地上的人民开辟一片最美的蓝天,那是我们每一个人民警察无尚光荣的使命,因为那头顶的沉重的国徽,因为那带着神圣誓言的肩章。然而,我们却也不似那天上的星月,因为我们做的还不够好,还有太多我们未能驱逐的罪恶,还有太多我们未能制止的悲剧,还有太多的老百姓无法拥有一个安宁的梦。纵斗转星移,我们信念不变,每一位警察便应该是那天上的一颗星,为了老百姓甜美的梦,夜夜坚守···
“王所长——”
一声轻唤把王贤军从无边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哎,小姜啊,怎么还没睡呢?”
“今天我值班,看到您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就知道您还在加班。”
“哦,坐会。”说完王贤军又把目光投向无垠的黑夜。
“您看什么呢?”小姜蹑手蹑脚的走到李世贤的身边:“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有什么好看的?”
王贤军微微侧过身子,满脸凝重的看着小姜:
“这看不穿的黑夜里,永远不知道隐藏着多少的罪恶,每一份罪恶都是我们奋斗的不二理由。夜越黑,我们的眼光越要锐利;夜越黑,我们的责任便越发的重大。我们一直说为人民服务,何为服务人民?就是为了老百姓的安宁与美梦二十四小时战斗在一线的不屈信念与强大决心。人民警察,人民就是我们的根···”
“你是谁,为了谁,我的战友你何时回···”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王贤军的谈话,他一扫来电,眉头微皱,毫不犹豫的接通:
“喂,你好,我是王贤军···嗯···嗯,这样啊···清楚了,我立马赶过去!”还没来得急挂断电话,王贤军就叫了起来:“小姜,立马召集所内所有民警,要快!荞云村出命案了!”话音未落,王贤军便急匆匆的冲向院内的警车——抬头望望星河,唉,又是一个不安宁的夜,又是一出悲剧。
夜半,闪烁的警灯划破重重黑暗毅然向前···
两具血淋淋的尸体横躺在在场每一个人的面前,王贤军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还未待他开口,荞云村村支书便忙不迭的小跑到王贤军的身旁,颤巍巍的递上一根香烟:
“王所长,你还没到,我就带人把现场给封了···唉,志兵也是可怜呀,带这么个女的回家,反倒把自己给害了,那···”
“有没有人目击作案过程?谁知道案犯作案后的逃窜方向?”王贤军近乎蛮横的打断了村支书的喋喋不休。
“哦,志兵他哥的娃目击了整个作案过程,可把娃给吓坏了,现在正在我家休息,我安排了人在一旁照顾。那陈贵华——哦,就那凶手,有人说看到他沿着村子向东的水泥路逃了,裤子上流着大片的血,估摸是杀人的时候自己也伤了。他以前也到志兵家来过几次的,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不知道这次怎么就突然发疯冲过来把自己老婆还有志兵给杀了····”
王贤军紧紧的皱着眉头——注定又是两个家庭的悲剧,到底积攒了多大的仇恨才导致这一场血腥的屠杀?或者,这屠杀的背后仅仅是一时的冲动?
“文春勇、余翔,”来不及多想,王贤军便赶忙安排追捕案犯事宜:“你们俩立即开着警车沿着村子东向的水泥路搜索疑犯,他腿受伤了,天这么晚,又没车,肯定跑不远。记住,绝对!绝对不能让他跑了!另外,小心点,他可能还带着凶器。”
“是!”领了命令,副所长文春勇,警员余翔立刻头也不回的冲向警车。这个夜里,那么多被血腥扰动得惶恐不安的人心,也只有这闪闪的警灯,才能给他们一丝丝的安定吧!
“小姜,”李世贤回过头来:“你跟我留守现场,把案情摸清楚。”说完,王贤军转过身,紧紧盯着渐渐远去的璀璨警灯——一定!一定要捉到他!
沉沉夜幕之下,一辆警车孤独而又坚毅的缓缓前行。闪烁的警灯似是这世上最最锐利的眼睛,毫不留情的扫视着周遭黑暗里隐藏的一切。
“文所长,这都找了半天了,还没见疑犯的踪影,该不会真让他跑了吧?”
“不可能,天这么晚,疑犯又不熟悉路况,腿还带着伤,绝对跑不远的。现在一定是躲在某个角落里,可是,到底是哪里呢?”文春勇盯着窗外,眉头紧锁:“到底在哪里呢?”
重重黑暗之中,不远处的某片草丛,一阵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响起,陈贵华缩成一团,整个身子骨都哆哆嗦嗦的颤抖不止,连牙齿都磕磕碰碰。
“天呐,我他妈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刹那间,恐惧如同潮汐层层涌来,毫不留情的拍打着他,将他彻底淹没。此时,呼吸竟是如此的困难,天旋地转的感觉,看不清星光,他的眼前只剩茫茫一片——
那女人死前绝望而又充满怨恨的眼神;那男人最后一刻魔鬼般狰狞的神情;那孩子在一旁撕心裂肺的哭喊···一幕幕如同幻灯片在他面前反复播放,一幕幕如同审讯官不间断的拷问着他的人性,那一幕幕注定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窝在草丛里,陈贵华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抬头仰望,皎月不变,星光依旧似水,轻轻地将他的身躯包裹。柔若青烟却又韧若镣铐,紧紧的将他束缚。
天地如牢笼,逃,能逃向何方?再怎么逃也逃不出人心的审判。悔,悲剧又怎能挽回?一时冲动,到底是谁害了谁?
“陈贵华,你他妈个混蛋!刚才为什么就不能忍一忍?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混蛋···混蛋···你他妈个混蛋啊···”
陈贵华狂躁的捶打着伤口已经撕裂的大腿,鲜血淋漓,近乎自虐。然而,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仿佛对于他来说,这就是一种惩罚;这,便是一种赎罪。
良久,或许是累了吧,陈贵华终于稍稍平静了些。他哆嗦着把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摸索了半天却是空无一物——香烟早就吸得一根不剩。
“妈的,连你都跟我作对。”陈贵华咬牙切齿恨恨的说道,右手无力的垂下。突然,触电一般,陈贵华整个身子都剧烈的颤抖了起来。犹豫了好久,仿佛做了一个关于生死命运的决定,陈贵华咬咬牙,缓缓的将手伸入怀中,掏出那个刚刚不小心触到的硬物——一把带血的尖刀。
陈贵华的手心直冒冷汗,双手捧着那把尖刀,诚惶诚恐却又小心翼翼,如同捧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的眼里充满了怒火,燃尽了愤怒却又只剩无边无际的绝望——
就是这把带血的尖刀,刺死了他同床共枕的妻子,刺死了他曾以为是自己今生最铁的兄弟。这把带血的尖刀,将他的生活刺得支离破碎,原本依旧漫长的路,被他自己用这把尖刀无情的斩断。前方是绝境,背后已无退路。偌大的天地,哪里还容得下自己罪恶的身躯?
突然,陈贵华笑了起来,像回到童年时得到父母的夸赞般纯净的笑了起来——既然已经没了路,为何不去勇敢的面对?仿佛一瞬间抛掉了所有的包袱,陈贵华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他掏出手机,毫不犹豫的拨通一串号码——
“喂,我叫陈贵华,我刚刚在太平乡杀了人,我要自首。”
翌日凌晨一点半,夜愈发的深沉,连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也渐渐平息,或许,它们也都睡了吧。
然而,太平乡派出所审讯室内,灯光却是依旧不眠。淡淡的烟雾在这片狭窄的空间里迅速弥漫,冷峻的气息刺破烟雾,穿心利箭般直直的射向聚光灯下的那个男子——
陈贵华耷拉着脑袋,微闭着眼睛,虽然脚上的伤口已被细细的包扎了起来,但他依旧满脸痛苦的表情,是因为来自内心的折磨么?
他努力的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努力不让身前的那个男人看出自己的脆弱。对于他来说,他能拥有的最后的尊严就是一如自首之时想象的那般平静的面对一切。然而,挣扎了半天却是徒劳。此刻,他才真正的意识到,如今的自己已经无法拥有任何东西,即使是自己的躯体,甚至,包括灵魂!
唉,人呐,错了便是错了,永远没有回头的那一刻,只是一时的冲动,便彻底的毁了自己的生活。既然已经断裂的爱情,为何还要那样执着——陈贵华只能深深的暗自叹息,心中的悔恨嚼成苦药,却无法医病。
陈贵华微微睁开眼,偷偷的瞅了瞅身前的那个男人,模样看得不大清楚,只是那威严而不容侵犯的气势压得陈贵华喘不过气来——从带到审讯室到现在,他就一直那样盯着自己看,不言不语。这样的沉默让陈贵华越发的不安,他的眼里闪烁着恐慌,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被彻底看穿,原本辛辛苦苦铸造的心理防线有一触即溃的感觉。
空调还在呼呼的吹着冷气,陈贵华的额头却冒着豆粒大的汗滴,后背已经湿透一片——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王贤军一动不动的盯着陈贵华看了好久——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或者,更像是木讷;双手厚重的老茧似乎在诉说着这个男人生活的辛劳与艰苦;扭曲的表情似乎在讲述着这个男人内心无比的苦楚;颤抖的身躯似乎在描绘着这个男人此刻的恐慌···难以相信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刚刚在几个小时前残忍的刺杀了两条鲜活的生命,两条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凡的生命!
这个男人的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故事?要经受怎样的刺激才会导致这样一个木讷的男人走上这条不归的路?
“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带着满腔的疑问,李世贤一针见血的问到。
“我···我···”陈贵华额头的汗水忽然雨滴般落下,眼里闪烁的恐慌近乎绝望。
“据我调查,两名死者中,一个是你依旧合法的妻子,一个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陈贵华“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王贤军没再追问,燃起一根香烟缓缓的吸着,隔着烟雾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孩子般的痛哭。
小时候,每次受了欺负或者有了伤心事,孩子总会找到父母这样痛哭一回,哭过以后,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生活依旧美丽。只是时间荏苒,到了渐生白发的年纪,人总是只在最绝望的时刻才会选择这般痛哭,只是哭过以后,苦痛依旧。
王贤军的心里忽然泛出一丝丝的苦楚,为眼前的这个男人,为那两条枯萎的生命。
半晌无言,男人的哭声渐渐停歇了下来,王贤军小心翼翼的踱到陈贵华的身前,静静的递上一根香烟,点燃···
仿佛是这一场痛哭又一次释放了所有,陈贵华再一次出奇的平静了下来,深深的吸上一口香烟,一段悲伤的故事缓缓的流淌开来。
“我家住山西江县,家庭条件虽然不太好,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但也算平平稳稳,至少踏实。后来听人说山西临汾有家铁矿招人,就去年三月份的样子,听说工资也挺高的,也没多想,跟老婆商量了下,收拾了东西直接就去了。”
突然,陈贵华的眼里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光芒,仿佛想起了最初属于自己的平平淡淡和和美美的生活。只是刹那的美好,终究难以永恒。
“那时候,在铁矿干得挺开心的,手头也宽松了不少。也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李志兵——那个我曾傻乎乎的以为能真正跟我推心置腹的人!在一个铁矿里,我们同吃同睡,每次歇息的时候我们都会坐在一起,吃点小菜,喝点小酒,互相聊一聊家里的事,聊一聊各自烦心的事。那时候,咱们亲得就只差穿同一条裤子了。”
说道这里,陈贵华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样子,额上的皱纹更深了。
“后来,咱们说说笑笑一直混到年底,马上就春节了,我打算回家过年,李志兵离家远,说离家远,过年就在临城呆了。”
“我他妈真傻呀,”陈贵华懊悔的拍了拍脑袋,再一次吸了口烟,缓解一下情绪,接着说:“我头脑一发热居然就把他拉到我家过年,我傻呀,我他妈真傻呀。如果···如果···”
陈贵华的身子微微颤抖了几下,焦灼的猛吸几口烟,不一会儿就到头了。王贤军依旧无言,静静的递上一根香烟,点燃···
“到我家后,我把他当亲兄弟一样对待,给他住最好的房间,每天叫老婆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
过年忙,我常常要出去置办年货,访亲戚什么的。想着李志兵一个人远在山西,没个亲戚朋友什么的也是无聊得很,我就时常叫老婆在家陪着他聊天解解闷。当时啥也没想,可谁知道那对狗男女就那样勾搭上了。”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万般的无奈还是在倾诉中渐渐坦然,说到这里,原本该是最伤心的一幕,陈贵华却仅仅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王贤军看着这个男人,一如之前,只是眼神里不再只是泛着冷冷的光,威严里多了些同情——这是一个可怜的男人,只是,无情的一刀,终究是害了自己。法律便是法律,没有同情,更没有怜悯,每一个人都必须为他犯下的错承担起责任。
“哎···”王贤军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弹了弹积攒的烟灰,继续静静的倾听,如同一个老朋友。
“那天跟几个朋友打了半天的牌,输了不少。回到家那女人搜我的腰包,发现钱少了不少,就跟我吵了起来。当时输了钱,心情本来就不好,一怒之下我就给了她一巴掌。谁知道···谁知道···唉···”
陈贵华的脸上一股懊悔的神情弥漫开来,他双手在脸上用力的来回摩擦着,不知是想偷偷拭去眼角泛起的泪水还是掩饰此刻的无助。
“那次打了以后,她直接就跑了,本想着只是闹脾气,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可没想到自那以后她就没回来过。”
陈贵华的声音渐渐开始哽咽:
“我吓得魂都快丢了,以为她出什么事了,四处找她,每天担惊害怕的。过了好长时间才知道她居然跟李志兵那个混蛋厮混在一起了,那次她直接就跑到洋城找到他。我在山西发疯似的找那个贱女人,她却在这里跟李志兵那个混蛋风流快活···我做错了什么?仅仅因为一巴掌十几年的感情屁都不算?李志兵那个混蛋···混蛋···”
终于是没能止住,泪水再次决堤——夫妻情,兄弟情,几乎只在一刻之间烟消云散。究竟是得多大的委屈,能让一个男人的泪水如此泛滥?
王贤军轻轻的拍了拍陈贵华的肩膀,微不足道的安慰,却是陈贵华此时唯一能触到的温暖了。
“我后来到李志兵家三番两次的找那个女人,”陈贵华冷不丁的再次开口:“我一直都是很爱她的啊,我希望她能回心转意,一切都可以不再重提。可是···可是那女人却一直躲着我,没有一句道歉,甚至没有一句解释,好像她的背叛理所当然。”
陈贵华的牙齿咬的“咯咯”直响,一股浓厚的恨意再次涌上心头:
“每天我只能一个人喝着闷酒,对着冷冰冰的墙壁。那些苦我他妈能对谁去说?老婆跟着自己的兄弟跑了——我他妈也是个男人!我也有尊严!”
狂躁的甩掉手中的烟蒂,陈贵华深深的咽了口唾沫,顿了顿,突然抬头望着沉默已久的王贤军。
“能···能再给我一根烟吗?”好像是在请求一个羞耻的事情,陈贵华憋红了脸。
王贤军一愣,转而微微一笑,静静的递上一根香烟,点燃···
“前天一个人又喝多了,醉醺醺的就想起了那对狗男女,一幕一幕,头脑一热就···”
“何苦呢?”沉默许久的王贤军忽然带着满腔遗憾的声调打断了陈贵华的话语。
何苦呢——爱情既然已经枯萎,何必再苦苦的纠缠?退一步,这夜本该宁静。只可惜恨意浓郁,竟成刀剑,本该自然凋零的爱却被无情收割,苦的到底是谁?
王贤军痛苦的闭上眼睛,仿佛犯罪的是他自己。
“王所长——王所长——”
王贤军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副所长文春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旁边了:
“呃,春勇,怎么?有什么情况吗?”
“王所长,你忙到现在都快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了,你先去歇会儿我,我来接着审他。”
王贤军看了看余春勇,满脸倦色,顿了几秒,才终于开口
“恩……好吧,你先来吧,我出去抽根烟,吹吹风冷静下。”说完就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的往审讯室外走。
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王贤军唰的又回过头来,面对着余春勇,指着陈贵华:
“等下他要抽烟的话,就给他抽两根吧。”
没等余春勇回答,话音刚落,王贤军就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回到办公室,王贤军呆坐在办公桌前,看看窗外,夜依旧深沉。皎月无言,依旧默默的播撒光辉。万家灯火沉睡,只是有一盏,夜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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