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平常的夜晚，毕业五年的瑶瑶踩着依旧没有适应的高跟鞋，疲累的站在即使是末班车依旧抢不到座位的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里。她掏出手机，终于有时间可以翻一翻朋友圈。
朋友圈更新提示的小红点上面是林木木的水彩头像。这姑娘好久没有发过朋友圈了，不知道这个鬼马小精灵今天碰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了。瑶瑶这样想着，点开了朋友圈，林木木说:看着我朋友圈里的小伙伴们有的忙着见家长，有的忙着见领导，真好。不过我更cool啦，我忙着见阎王。配图是医院的鉴定单子。瑶瑶看不懂，百度了一下，手机显示众网友的热情回答:淋巴肿瘤，淋巴遍布全身，基本无药可治。
地铁到了站，熙熙攘攘又面带疲惫的年轻人们蜂拥而出，谁也顾不上安慰这个眼泪已经打湿手机屏幕的女孩儿。
林木木是瑶瑶大学室友，也是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毕业以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哦，不，各自回家找各的工作，就分开了。林木木古灵精怪，读书时就是大家的开心果，是那种泼皮破落户类型的直爽女孩。瑶瑶不爱说话，多愁善感，愣是被这个小精灵带的阳光起来。
瑶瑶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下了地铁，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长长的上坡路没有路灯，只有路边烧烤摊支起来一只昏黄的灯泡，油烟下响着滋啦滋啦的声音，不知道是谁羊肉串上的油滴到了炭火上。坡上边流下来的水流像是把路割裂开来，她缓缓走着，害怕在一天的最后把鞋子弄脏。空气里传来一股恶臭，拾荒老人在垃圾箱里翻腾宝贝，塑料瓶闪着金光，是他一天的希冀。头顶的电线胡乱扯拉着把天空划成许多块，挂着小孩的尿布和女人的内衣，低下昂起的头，扫见，情趣生活馆粉红的霓虹灯照耀了半条街的暧昧。
二
瑶瑶看着这一切，悲从中来。她没有打电话给林木木，而是打给了老板，请了长假，买了去林木木城市的车票。
还没有走进病房，就听到林木木的声音:“勾圈锴尖儿，出完了，我赢了，给钱给钱！”眼圈红红的瑶瑶噗嗤一声笑了，捧着鲜花走了进去:“怎么还是这副德行！”
“瑶瑶，我的妈呀，你怎么来了！”
“我……”瑶瑶的眼圈又红了。
“啊，你在哭吗？我死还远着呢！你看我不还在打牌吗哈哈哈哈哈……哎，你说，我死了，我妈咋整。”
两个人都沉默了，隔壁床打牌输了钱的小孩子也不哭闹了。林木木盘腿坐在床上，手里玩弄着她20岁生日瑶瑶送她的一米八大熊。
林木木的妈妈是单亲妈妈，独自拉扯了她二十二年。林是妈妈的姓。林木木的爸爸在她一岁的时候离开了家，去寻找所谓的真正自由的人生。
“爸爸来过吗？”
“没有。”
“你恨他吗？”
“以前恨。”
“现在呢？”
“只想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好好活着。”
又是沉默，躲在门口没有敢推门进来的林妈妈早已经哭成泪人。
三
林木木在头发大把大把掉出现之后，毫不犹豫的剃了光头。她发朋友圈:“我一定是90后里第一批全秃的青年。”配一个滑稽的表情。瑶瑶偷偷背着她，把自己的及腰长发剪了一半。
“可恶的女人，老子最喜欢你的长头发了。你一声不吭就跑去剪了那么长！”林木木怒吼。
“我觉得假发店里的头发不好，剪了自己一段给你做假发。”瑶瑶回答。
林木木冲下床给瑶瑶一个熊抱:“臭娘们儿，骗我眼泪。”
“哪里是骗，哎呀，你的鼻涕和眼泪蹭到我领子上了。”
林木木噗嗤笑了，吹出一个鼻涕泡儿。她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张纸，是捐献器官的志愿书。“瑶瑶，我不知道我妈妈会不会同意，我自作主张，随便填了。”她又踌躇了一下，“我妈做的咖喱饭超好吃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的瑶瑶心里难受。
“你不会死的，林木木。你还没有谈恋爱，还没有结婚，还没有宝宝。你还有妈妈，你还有我，你不会死的。”瑶瑶盯着林木木，眼泪却在打转。
林木木却笑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大学时候追我那个奇葩男生了，我都说了不喜欢他，非要搞什么心形蜡烛，最后被宿舍阿姨骂了吧哈哈哈，打扫了一个月咱们宿舍楼下的卫生……说起宿舍阿姨了，她孩子就是缺一顆救命的肾，才没的吧……”
瑶瑶点了点头，起身给林木木倒了一杯白开水:“别说那么多话了，你嘴巴都发白了。”
林木木捧起水杯:“后面还得靠嘴巴的地方多着呢！我一定要说服妈妈，同意我捐器官。”
瑶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眼泪落在了杯子里。
四
林木木一天比一天虚弱了，她连笑话都说不动了，以前那个活泼机灵的女孩儿，一天一天在瑶瑶的眼前沉默下去。但她从没有停止笑容，林妈妈来送饭，她笑着说“真好吃”。护士来打针，她笑着说“小姐姐手法真好，一点也不疼”。林妈妈不能停止上班，瑶瑶就延长了自己请假时间，在病房里陪着林木木。
林木木某一天睡醒过来，问瑶瑶:“隔壁床的小朋友呢？”
瑶瑶说:“刚进了手术室。”
“瑶瑶，我不想在医院里了。咱俩演一出戏吧。”
隔壁床的小孩儿醒过来的时候，木木守在他床头:“小家伙，我好了，我要出院了！你要有信心，赶紧好起来。”
小朋友眼睛亮了亮，轻轻的点了点头。
林木木给瑶瑶，和知道了她们计划的林妈妈使了个颜色，拎上自己绒绒的兔子包，活蹦乱跳的给病房里的家属们说再见。
出了门，她便撑不住了，脚一软就要倒下去，瑶瑶和林妈妈赶紧扶着她。
“别害怕，没事儿，小声点，不然戏就白演了。”
这下，瑶瑶和林妈妈都忍不住眼泪了。
“哎，哎，你们别哭呀，我等于又救了一个孩子哇！”
五
林木木走了，她留下来一张器官捐献志愿书、一张银行卡、一张露八颗牙的遗照。和两封简短的书信:
“妈妈，银行卡里是我几年来存的钱，密码您知道，不要伤心，不要怨恨爸爸，请您快乐的生活下去。”
“瑶瑶，上学时我拒绝他，是因为我知道你喜欢他。你要勇敢爱，要替我多试几套婚纱，生个宝宝，聪明漂亮这件事别忘了，还有，我是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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