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汁的牛肉

“不收留俘虏，单是这件事就会改变整个战争，使它不那么残酷。”

                                                                                ——《战争与和平》

      对于战争中的美德，安德烈公爵如是嗤之以鼻，并将此种骑士之战的美德比之如贵族小姐对浇汁牛肉的嗜爱而对血腥的生牛肉故作厌恶，似乎那鲜美的调料便可掩饰口欲的贪婪。而这种伪饰的欲望恰恰滋生了无尽的杀戮，当骑士精神成为高贵的男性风度，战争便可以冠之以勇敢之名大行其道，当牛肉在香料的掩盖中藏去血腥的尸气，牛便成为人类餐桌的常客而被缚之牢笼。

      岂止战争，人世之间所有的残酷，莫过于人性不可避免且无止境的欲望，这是上帝对偷食善恶果的人类的惩罚。人需要欲望提供自己生存延续的动力，而这种欲望却是人性恶的源头，因为我们的欲望无限无尽，而我们所生存的世界（时间、空间）却是有限有止。这种有限和无限的矛盾永远困扰着过去、现在乃至将来的人。我们自己的生存必然建立在对其他生命资源的占有和掠夺之上，这种用不可消除的斗争使每个生活在其中的人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所以我们把这种欲望定义为“恶”加以排斥。而另一方面，我们又不得不接受这种恶的原罪，因为生命还需要继续。因此，恶需要美化和包装，如带刺的玫瑰需要剔除枝干的利刺和带泥的花根，再用精美的彩纸、束带包裹，使其花蕾在众多陪衬之下鲜艳夺目馨香四溢，这样的艺术结晶才堪称浪漫的寄托。

      文如其名，《战争与和平》所描绘的就是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在战与和的交替之间所面临的种种诱惑和挣扎。而贯穿于战和两境之间的是纯粹的精神与无尽的欲望之争，皮埃尔试图摆脱奢靡的生活而跻身共济会的神秘清修，最后发现宗教依然掩盖不了人性的庸俗。安德烈努力逃离无聊的家庭而投身行伍建功立业，最终理解战争不是建功的圣地而是杀戮的地狱。无论是皮埃尔徘徊于纸醉金迷的俱乐部和清心寡欲的共济会，还是安德烈辗转于战火纷飞的战场和宁静闲雅的乡村，都是每个人在与各自欲望纠结搏斗。最后无不脱离美化的欲望，摒弃浇汁的牛肉，回归爱的实质。而这样的回归和升华总是在伴随着痛苦的失去，安德烈在失去生命的最后一刻理解了宁静悠远的乡村生活的幸福，皮埃尔在家财散尽之际通达了宗教清修的深邃意义，娜塔莎在失去爱情过后才醒悟真情的可贵。或许人的生命跃迁必然经过从无到有，再从有回到无的循环。这就是托尔斯泰透过那段悲惨的历史总结的生命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