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那些“年”
奶奶说以前过的新年好像有一个月那么长，因为年前要早早打扫屋子置办年货以外，还得装好香肠熏好腊肉等等。我老家最特别的传统是要蒸米粉，先用石磨把大米慢慢研磨成浆液再拿纱布滤过，再在一口大铁锅里放上蒸笼一层一层地浇上去，很快整个厨房都会弥漫着米粉的醇香，香气随着白茫茫的炊烟爬出烟囱飘开，半个村庄都能闻得到。米粉做好后不像市场上卖的那样切条而是切成块放在水里泡着备食用。趁热着也总是会切几块给小孩儿们沾酱油当零食吃吃，小心翼翼撕下完整的一片，软糯的米粉裹着酱汁塞进嘴，常常因为馋得迫不及待而烫了舌头，后来不管吃到什么山珍海味，觉得很多年没有吃过的新鲜出炉的米粉真真是无可替代的美味。
除夕前姑姑叔伯也都会携家带口陆续抵达，一大家子烧火的烧火洗碗炒菜端盘子摆桌席全都忙活起来，两桌热气腾腾的饭菜要不了多久就做好了，但是无论饭菜多么可口小孩子的心思都不在这里，边吃边心不在焉地向门外望去等着天黑，天色稍暗孩子们就一窝蜂地跑出去玩各种各样的烟花。火炮一般是白天玩，又害怕去点又想玩，有时候还没点燃就捂着耳朵撒腿跑老远。往人家的鱼塘里丢鱼雷，往牛屎里丢擦炮，什么怪招都使尽了还是不尽兴，晚上还要放各种花样的烟花。拿在手上一把把噗嗤噗嗤地闪着，照得一张张小脸也泛着暖光，点一根就咯咯咯地笑点一根又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大筒烟花是必须要大人点的，小孩子就会挤作一团占据最佳位置，双眼紧盯着一朵朵烟花绽放目光随之升起又落下，在漫天烟花此起彼伏之际，孩子们跟着阵阵“嘘儿——咚”声欢呼雀跃着，一双双眸子里也花火璀璨。
那个时候对春晚还是很期待的，所以一到了时间大家都会聚到客厅去边吃瓜子聊聊天边看联欢晚会，小时候觉得赵本山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人。到了一半我们家的传统节目也要上场了。小叔立了规矩要拿红包的就要表演节目，从小我和姐姐自编自演过小品，唱过小学最流行的SHE，还学蔡依林跳舞，弟弟年年都唱奥特曼主题曲。表演完节目才有压岁钱拿，从拿到压岁钱的那一刻开始几百块可能也偷偷数过几百遍，半夜都在琢磨要怎么安排这笔巨款，结果往往都被妈妈以帮忙保管为由收走大半。不管怎么说最兴奋的环节都结束了，小孩儿们就在沙发上歪歪倒倒睡作一团，直到电视机里的主持人开始齐声倒数“三、二、一！新年快乐！”早在阳台准备好的大伯就会应声点响鞭炮，四处的零点鞭炮声声巨响相互应和着震耳欲聋，屋内大家捂住耳朵加大嗓门互道着新年吉祥，窗外鞭炮在乍暖还寒的风里化作红纸雪飘落着铺满了整个院子。
初一那天我们会上山祭祖。二月天里穿过山脚的果园时可以看到一连串橙子愣头愣脑地挂在树丫上，有的还挂着晨间的露水，凑近还能闻到橘子混杂着树叶青涩味的甜甜果香，山坡上总是开满了一片片黄灿灿的油菜花。菜地里稀疏坐落着的就是座座坟墓，世代的乡民都葬在他们曾耕耘过的土地上，终期一生直到百年以后依然滋养着这片土地庇佑这里的后代。每到这万物初复苏的时节里，无论在何处我总能想起大风刮过山坡，坟前疯长的野草和香纸翻飞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山谷里的回荡的场景。
过了初一就要开始拜年了，无非是今天吃三姑婆家明天吃二舅爷家，对于小孩子来说去哪里都一样，下了饭桌不相识的小孩也玩作一团。拿竹片裹成圈插在竹竿里裹上蛛网去网蜻蜓，天气尚冷飞虫都还很少，但就是能拿着竹竿在只剩庄稼茬子的田野里撒欢地跑着，怎么跑也不累，喘口气都化作白雾，脸也热得红扑扑的；也去河岸的竹林捡竹笋壳烧火闷洋芋，吃完烧的糊糊的洋芋，男孩女孩分开撒尿浇灭了火就满身泥土一脸黑灰地跑回去，免不了一通挨打。
没回老家过年以后一家人每年还是会回去一趟祭祖，村子一年比一年清静了，留下来的几乎都是几近古稀依然矍铄的老人家。从前青瓦高墙的宅子也随着年岁颓圮下来，墨绿的青苔爬满了门前的台阶，门上的红漆也变得斑斑驳驳，但在心底还是默默期待着哪一天还能再回去过一次春节。总觉得那些时候的时间像涓涓细流一样流淌着，怎么虚度着也不会觉得荒废，而今在年年岁岁的倒数声里我也二十岁有余，也开始觉得时间奔流如洪无可挽留，开始害怕物转星移，辞旧迎新间自己却还这样止步不前。却也庆幸在这天高地阔间看见过山青水绿莺飞草长，觉得人度过一段自由散漫的年少时光，才会更容易快乐一点。其实如果真的还能过上小时候那么开心的年，简直压岁钱不要都可以。
过去那些“年”
(说到这里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感受不到过年的兴奋感主要是因为今年开始，我没有压岁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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